她退縮之時,燭娘與她說,賭一把便能過上富貴日子了!
是,瘋了這么久還不見好轉,大抵會永遠瘋下去……
或者瘋個十幾二十年,到那時,對方也未必能分辨出她是真是假了!就算仍能認出,到時她討了馮家其他人歡心,假的也成了真的,想來馮家也不會拿她如何了!——退一萬步說,她也過上那么久的好日子了!
那就賭一把博一場吧。
燭娘病死前,都還在撐著最后一口氣為她圓謊……她已來了這長安城,就不能再退縮。
明丹再次傾身支開車窗,看著繁華熱鬧的景象,耳邊回響起燭娘的托付。
——那個傳信的人會來找她的吧?
隨著車馬接近仙臺宮,明丹的心跳隨著快速碾動的車輪一同滾滾跳動著。
先去仙臺宮待上幾年也是好事,這樣就不必整日面對馮家人的試探了……可仙臺宮里的人會不會發現她的破綻?
明丹對仙臺宮并無清晰了解,但她總是不由想起那位赤陽仙長,玄黑的袍,雪白的發,就連眉毛也是白的,一雙顏色極淺的眼瞳盯著她,仿佛能洞穿她的一切……
明丹此時想起被那雙眼睛盯著的感覺,仍想要打寒噤。
馬車停穩,她忐忑心虛地踏入了仙臺宮的大門。
這里的一切都是她從未接觸過的,她謹小慎微,不敢出絲毫差錯。
但隨著時間過去,她開始慢慢安心下來。
因她不能離開仙臺宮,所以她暫時還無法正式地認祖歸宗,但那位舅父馮序告訴她,等四年之后她離開仙臺宮,侯府便會為她設下認親宴,讓她成為光明正大的馮少微。
認親宴雖要等四年之后,但馮家也并未隱瞞她的身份,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侯府女公子的骨肉,是魯侯之孫——因馮珠并非是出嫁女的身份,所以她理所應當地隨母姓,喚魯侯夫婦為大父大母。
明丹起初很擔心會有人因這個尷尬的身份來歷而看低她嘲笑她試探她,但她逐漸發現,在真正的身份懸殊之下,那些人根本不敢對她有任何輕視……這些被選入仙臺宮中的同齡少年人們大多出身尋常,身世最好的不過是一個小小武官的女兒,他們甚至要反過來巴結討好她這個魯侯府的女公子。
很多人甚至私下搶著幫她做事抄字,而從不敢提及她的“傷心過往”,更別說是打探什么了,她想在應答中露出破綻都沒有機會。
明丹逐漸挺直了脊背,開始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些人的討好,她覺得這樣自信從容的模樣更像少微了。
說到少微……
魯侯夫妻來看過她,曾向她探問在凌家軍抵達天狼寨之前,可知是何人殺了匪首,救下了馮珠——
提到那一日,她害怕地流淚搖頭,只說當日并不在場,不知恩人是誰,更別提這恩人的蹤跡了。
無人時她也常想,少微殺了阿父之后,究竟是生是死?
應當是重傷死在哪里了吧?否則她怎會舍得拋下她的阿母,怎會放著這樣的好日子不要?她那樣厲害,若是還活著,定有辦法找回來的……一定是死了。
所以她只是撿了死人不要的東西……她只是想過得好一點。
這樣的日子真的很好。
時值午后,明丹立在石階上方,抬起衣袖,這袍服雖為寡淡的青灰色,但用料上乘,穿在身上如云般輕柔。
視線下移,再看腳下,石階被清掃得一塵不染,不遠處有道童在打掃清風吹來的花瓣,高墻下的桃花開得真好,天狼山也有桃花,但無人精心養護修剪,開得就是沒有這樣盛大飽滿。
而即便是同樣的花,是開在野蠻狼藉的賊匪山頭,還是開在這恢弘的仙臺高墻之下,給人的感受終究是不一樣的。
一片花瓣飛浮到眼前,明丹伸出手去接,短短兩月時間,她的手已經養得白皙細嫩許多。
她不禁再次在心中感慨,這里的日子真好,比她夢中想象中的還要好,而待四年之后從這里離開,等著她的還會是更好的日子。
她只希望死去的人徹底死去,瘋著的人永遠瘋著。
明丹將那片花瓣攥在手心里,不自覺握得很緊。
幾名道人匆匆走過,口中商議著什么。
明丹知道,他們最近在忙著卜算吉日,聽說要立新的太子了。
與匈奴的戰事勢同水火,國無儲君,難免會有人生出覬覦與異心,仁帝最終選立了皇五子劉承為皇太子,并依照慣例立太子母為皇后。
芮姬成了芮姬夫人,如今又成為了芮皇后,她的兄長也再次得到提拔,升任了大司農,掌管錢谷財政,位居九卿之一。
少府中,郭食在私下與義子慨嘆:“憂儲君之勢過盛,有妨上之危。卻也憂儲君之勢過弱,不足以安下……陛下也難呀。”
他說話間,伸手接過跪坐在旁的年輕內侍遞來的蜜水,眼中幾分追憶:“曾幾何時,我也是這樣侍奉著義父……義父待我恩深義重,凡他所知無不傾囊相授啊。”
年輕內侍笑得恭敬可親:“兒必然比您當年還要孝順。”
聽到這“孝順”二字,郭食突然笑了起來,他笑了好一陣,擺擺手:“那我可消受不起!”
二人說笑一陣,郭食抬手,年輕內侍將他扶起。
“走吧,隨我去椒房殿看看皇后娘娘鸞駕安置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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