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皇帝,那是陛下親爹啊。
陛下縱然再不相信,卻還要顧及人,總要等四日后那預落空再降罰,才不會被人詬病非議。
太史令想寬慰上峰,只能試著小聲道:“有無可能此巫果真被太祖降身了?”
太常寺卿扭臉看他:“你是說果真要有大喪了?”
太史令趕忙惶恐改口:“豈敢……”
“她就敢!”太常寺卿忿忿道:“真是不怕死,敢妄什么大喪。這是擺明了被人丟來送命的,一顆棋,死棋。”
來日繡衣衛審起來,還不知要牽扯到什么人……妖惑眾,說是供出幕后主使,卻很有可能只是栽贓,真真假假,誰也弄不清,這樣的手段見多了。
斗且斗吧,死就死吧,怎偏偏要死他太常寺門口!
太常寺卿只覺晦氣得要命,實是一場無妄之災。
緊跟著離開的太子劉承渾渾噩噩。
內侍幫他撐著傘,他看著傘沿邊滴落的雨線,眼前不停閃過神祠中發生的一切,以及那雙格外寂靜靈性的眼睛。
也不知為何,他就覺得她說的話很可信……
大喪嗎?
仙師已經明父皇不會出事,那……他呢?他是儲君,若他死了,應當也算是龍氣泄走的大喪吧?會不會要應驗到他的身上來?
劉承感到一陣恐懼,腳步愈發沉重,疑心自己命不久矣。
赤陽也退出了正殿,在一名內侍的指引下,朝著左側宮室走去,為接下來的符箓法事做準備。
行于長廊中,赤陽聽著耳邊雨聲,眸中閃過一絲思索。
妖惑眾?栽贓構陷?
還是……有蟲子想要應時節而出洞?
若是想出洞冒頭,這蟲子卻也太莽撞盲目了。
歷來預卜測諸事,卦象根本不會細致到如此程度,卦象所顯大多是方位以及氣機走向,余下的便要靠起卦者來解卦推演,但天意莫測,越是高明的起卦者越是深知話不可說得太滿的道理。
可那不知名的小巫不僅直指將有大喪發生,又明了四日應驗之期……這并非高明的行事之法,而即便巫者歷來沒有顧忌,但赤陽又分明確信,據星象來看,近日根本不會出現國之大喪,除非有世道秩序之外的來客,闖入宮中刺殺天子——例如,那位真正的天機。
但再是天機,也是肉體凡胎,皇帝又已有防備,豈會給人下手的機會。
不會有大喪出現,而這只蟲子注定要成為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
雨水浸濕了土壤,天黑之后,有細小的蟲子開始悄悄破土而出。
蟲獸不鳴則已,一鳴必要驚人,越是經歷過廝殺的兇猛蟲獸,越能夠懂得此一生存捕食之道。
雨水滂沱,無燈的靜室中僅有一縷薄光從高高的狹小的窗洞中斜著落下來,照在一雙湛亮的眼眸上,黑瞳長睫,寂靜鋒利。
這間靜室位于神祠后殿,室內一張竹榻,榻上一只小幾,再無其它陳設。
少微屈膝坐在竹榻上,聽到門從外面被打開的動靜,掩去鋒銳之氣,伸手抱住身前的膝蓋。
郁司巫從外面走進來,跟在她身側的女巫手中提著燈。
看著抱膝而坐的少女,郁司巫的眼神比雨夜更沉,緊緊盯著那團身影。
眼前這個少女安靜尋常,更加證明今日她在神祠中看到的那股殺伐傲戾之氣只是一瞬間的幻覺,又或是受那雷聲和招魂幡的影響,才叫她晃了神。
郁司巫心中那股脆弱的僥幸徹底崩散。
而那個少女看了一眼她身后,卻是道:“我餓了,我要吃東西。”
還敢若無其事地要吃東西!
郁司巫克制了一整日的情緒終于爆發,她疾步上前,彎身一把抓住少女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質問:“是誰指使的你?你一條賤命死不足惜,為何要拖累整座神祠下水!神鬼在上,你縱是死,我也絕不叫你安寧!”
郁司巫眼中滿是惡毒的怨恨詛咒,她最在意的信仰被這只該死的貍貓沖撞,她無法不憤怒。
少微由她攥著,仰著臉與之對視,道:“太祖降神于我,不是好事嗎?我也在幫你們。”
郁司巫怒極冷笑:“大不慚,太祖為什么會降神在你身上!”
少微:“這要問太祖,我怎么知道。”
郁司巫惱得面色猙獰:“還敢胡!”
少微依舊平靜:“你會感激我的。”
這自說自話的模樣活像一頭不通人性的獸、一只氣死人不償命的貍,郁司巫簡直忍不住要動手了。
一旁的巫女低聲勸道:“司巫,寺卿有令,要等四日后再發落她……”
郁司巫強忍著恨意,猛然將人往后一推,撒手而去。
少微覺得她用了這么大的力氣,依常理而自己合該仰倒,否則很異樣,于是自行往后躺倒。
躺下之后,沒有立即起身,遂干躺著道:“我是必須要吃飯的。”
郁司巫回頭看了一眼,愈發被激怒,只覺對方儼然已是一副死貍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了,只得怒聲道:“給她送飯!讓她吃足了四日的斷頭飯!”
這斷頭飯少微吃得也安然,填飽肚子后一夜睡到天明。
這樣吃飽就睡的日子,少微重復了整整兩日,雨水也下了整整三日。
此日晚間,少微聽到窗洞處傳來一點異響,這本就細微的動靜在雨夜里更加隱蔽了。
這間靜室的窗戶很高很小,只拿來透氣用,而非觀景。
少微被關在此處,被人嚴加看守,四面除了門便是這一道小小窗洞,也是為了阻斷她逃跑的可能。
黑暗中,少微踩著榻上的小幾,飛身一躍,單手扒住了那窗洞,如一只臂力驚人、懸掛作長條狀的貍,她定睛一看,只見窗洞處扎著一只飛鏢,飛鏢上扎著一團麻布。
少微拔下飛鏢,滑落下來,坐在榻上,展開麻布,熟悉的大大丑字映入視線,其上曰:要我現殺一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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