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舉而過的火把將道觀大門上方高懸著的“煉清觀”三字映出流動的赤色,正與順真寫下的那三個血字重合。
風大作,搖響高閣銅鈴,喚得閉關的大巫神親至。
剛帶領繡衣衛圍下煉清觀的賀平春,看著那突然出現的巫服少女,未及開口詢問,即聽她道:“心有感應而至,賀指揮使,我要進去。”
賀平春略感驚奇。
他們得到胡生的供詞便即刻趕到,消息還來不及傳開,姜太祝卻已經來到……倒真似有感而至。
稍作思慮,賀平春即將人放行。
姜太祝先是在南山中遭遇死士刺殺,再又揭露赤陽真面目,天子有明,太祝有審訊赤陽之權,雖說現下尚無鐵證可證明煉清觀與赤陽的勾連,但……
因妻子曾得大巫神救治,賀平春待這少年太祝頗有好感,這份好感雖不足夠讓他徇私,但在此等依違兩可的情形下,他但凡可以通融,便絕不可能刁難。
只是太祝入內且罷,那看著不大精明的玄袍青年怎也跟著……
賀平春剛要出聲勸阻,只聽頭也不回的姜太祝邊走邊道:“他是我的家仆,有大用!”
“有大用!”玄袍小哥跟著大聲重復這三字,便好似持了什么令牌,理所當然暢通無阻。
賀平春安排好手下之事,剛要跟著進去,然而轉眼功夫,那對主仆即不見影蹤。
觀中人影雜亂,除卻禁軍與繡衣衛,更有許多受驚的女冠與在此祈福的官宦女眷,少微大步穿行,只向一名指揮手下的禁軍問了一句“六皇子在何處”,便直奔目的地而去。
她心想,劉岐快一步抵達,定了解更多情況,定在最要緊之處。
劉岐帶人來到了夷明公主起居的靜院。
他入得觀中,即聞夷明公主自昨日清晨開始閉關辟谷,為大乾祈福。
夷明公主常會辟谷修行,在此期間為保證“大靜中自觀”,從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她的院子。
此為她辟谷第二日,大靜變作大亂,院中那些在昨日剛澆灌過的名貴花草也不得安寧,花枝花影顫動飄忽。
闖入室內,四處卻不見閉關之人,跟隨劉岐身側的一名禁軍統領及時開口:“六殿下,此處尚有一暗室!”
就在前不久,這名禁軍統領曾帶人搜至此處。
對死士刺客的搜查范圍覆蓋一切,劉岐不能處處親至,但這些禁軍也并不馬虎,他們當中不乏杜叔林親信,深知搜查出“唯一真兇”的重要程度。
那日搜到煉清觀,得來夷明公主好大一張冷臉,公主身側女冠斥責他們沖撞了此地清凈。
饒是如此,他們依舊硬著頭皮搬出皇令,連夷明公主下榻的靜院也沒放過。
至于暗室的存在,是隨行的匠工發現——六皇子提醒過他們所有人,有仙師府旁暗存密室之事為鑒,所至之處,務必提防暗室機關之流。為防他們摸不著門道,并請了皇父準允,調來不少修繕長陵的機關匠工陪同搜查。
暗室被道破,夷明公主的面色冷上加冷,而他們的頭皮硬上加硬,絕無視而不見之理。
一番商榷后,公主勉強同意他們搜查,但只允許數人入內,其身側女冠則冷聲提醒:眼睛看便看罷了,諸位之后還當各自管好舌頭。
暗室門打開,便可明曉那女冠話中所指。
如上一次那樣,諸人舉著火把步入暗室,但見華光滿室,一只只箱籠打開,寶冠翠玉相繼映入眼簾,另有裙衫錦緞滿目生輝,彩漆玉器華美不凡。
當日離開的禁軍并沒有管好舌頭,先層層報于杜叔林,再傳入皇帝耳中,皇帝并無意外。
此刻跟隨入內的鄧護,看著眼前景象,耳邊不禁回響起胡生的供述。
早年,胡生還未成家時,因會算些賬,輾轉入得一名武官府上做門客,之后便跟隨那武官的長子,這位長子即是夷明公主的駙馬。
胡生并無大學問,更無聲名在外,在一眾門客中毫不起眼,但一日,公主卻召他詢事。
駙馬府上絕無公主不能過問的事,有幸得公主相召,自是難得機會,胡生卻因才華稀疏而心有惴惴,然而公主看中的并非才華——
稀里糊涂,不知為何,半推半就,他竟被豪奪巧取。
數次之后,通過一句你我分明才最相配的含糊之語,他隱約摸清了自己的定位。
他如今正年輕,大約是哪個地方乍一看有些微像哪一個人。
胡生并不覺得被羞辱,只感大運臨頭,他為何要拒絕權力的垂愛,做公主玩物又如何,如能將她討好,此中好處無限。
那時他幻想著有朝一日或可被公主保舉為官,但他依舊低估了這個女人的大膽。
她捂死了她的駙馬,只因駙馬醉酒嘔吐令她惡心至極,徹底激發了她的不滿——而他是把風并被迫保守秘密的那個人。
原以為爬上鳳凰榻,誰料是誤登瘋賊船,想穿衣上岸已不能夠。
守寡的公主公然求皇帝賜婚她與嚴勉,又以性命相脅,仍遭到心上人拒絕之后,說是斷絕塵念,筑觀修行,實則暗中塵心難斷。
駙馬既死,這個家便散了,他這個門客也就此離開投入人海。
他沒有根基,家人都在戰亂中死去,之后入贅彭家,但妻家也只是小富,而他之所以能借妻家薄資成為礦商,暗中是夷明公主的扶持。
從那時起,就只是扶持與利用了,公主嫌他色衰而氣質越發卑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