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年的陰歷大年初一,高遠是在湘君先生家里過的。
他一早就帶著新鮮蔬菜、豬肉,托關系買來的排骨、牛羊肉過來了。
他不僅自己來了,還動員小姑和姐姐一起來的,就怕師母一個人過節寂寞。
一進門,這貨就大聲喊道:“娘,兒來啦,咱包餃砸啊。”
冉湘君從臥室里走出來,北大教授樓燒得熱,她只穿一件素色居家睡衣,一見高遠就笑,“臭小子,娘昨兒就跟你說了,別跑,娘有人照顧。
你這是干嘛?給娘來個大搬運?這些玩意兒全搬到你娘家里,你娘也吃不了啊。”
高遠邊往屋里搬東西邊嘿嘿笑道:“您吃不了就凍起來唄,您家比我家自動化啊,電視、洗衣機、電冰箱一樣不缺,兒砸都羨慕死了好吧。
再說這都不是啥新鮮玩意兒,都是我父母年前發的福利,讓我給您帶過來的,多少是個心意。
說起來我都埋怨死您了,昨兒個讓您去家里過節,您死活不去,您讓當兒的都沒臉說話了好嗎?
大家還以為兒子不孝順呢。”
冉湘君聞,氣得談了他個腦瓜崩,沒好氣兒道:“胡扯,哪個敢說我兒不孝順,老太太第一個不答應。娘這是還有娘家人,娘家還有侄子,還有外甥,昨兒他們都來了,娘這節過得很好。
要不然,不用你說,娘也得跟你回家。
呀!這是誰啊?這么俊(zuen),姑娘,你是小遠子姐姐還是妹妹啊?”
湘君先生好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瞅見高雅,立刻上前抓住了她的手,端詳著她,目光欣賞又可盼地問道。
別說高雅,高遠和小姑都傻了。
高遠愣了愣,忙介紹道:“娘,這是我姐,叫高雅,我姐之前是個知青,跟我一年考回來的,現在是北師大音樂教育系的在校生。”
冉湘君的雙眼越發明亮了,溫和望著高雅,問道:“閨女,你是學音樂的?”
高雅臉通紅,輕聲道:“教授,不敢瞞您,我是學音樂教育的。”
“亮一嗓子!”
高雅愣了愣,隨后深吸一口氣,清唱了一首《邊疆的泉水清又清》,清澈透亮的嗓音讓湘君先生不住點頭。
一句唱閉,先生正色對高雅說道:“小雅,我問你,你愿意拜我為……干媽嗎?”
不是師父,是干媽。
這里面的說道可多了去了。
師父的職責是傳道、授業、解惑。
干媽,那是真把她當親閨女待了,別說傳授畢生技藝了,說句不中聽的,湘君先生無兒無女,將來走了,這些房產、存款,一切的一切都能留給高雅繼承。
當然,她不是第一順位,但若是伺候得好呢?
對吧?
姐姐瞬間傻眼,見高遠點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誠懇地說道:“先生,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但我何德何能啊,能得您欣賞,拜入您的門下,更被您收為義女……
我欣喜若狂的同時,深感誠惶誠恐啊。”
冉湘君呵呵一笑,扶著高雅的胳膊將她攙起來,慈眉善目,溫和笑道:“小雅啊,這就是咱倆之間的緣分。我再說一點,咱倆這緣分,沒了小遠也結不成。
我也是學音樂的,不瞞你說打小就對樂理有著非同一般的認知,六歲起便跟著私塾先生學認五線譜。
北影廠出品的電影,有百分之八十都是源自于我的配樂。
其他電影制片廠,我也沒少配。
我聽了你的嗓音后,感覺清澈、透亮、有穿透力,高音上得去,低音沉得來,更難的是,你聲音的辨識度太強了,你是個好苗子。
所以,愛才心切,才想收你為徒。
后又覺得咱娘兒倆投緣,故起了心思收你為義女,你在我門下,干媽必定傾囊相授,助你一飛沖天!
這就是咱娘兒倆之間的緣分啊!
還有啊閨女,你以為我為什么會跟老頭子一起去接受改造?
因為當時的那些人認為我們資產階級性質嚴重!需要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他們認為我們的音樂充滿了反動性!
現在好了,老江回來后,享受到了國家的待遇,我也被平反了,雖然沒被安排工作,提前退了,但待遇還在。
今天遇到你,是咱娘兒倆的緣分。
我是打心眼里喜歡你,所以才臨時起意,想收你為義女,不求你為我養老送終,只愿我這一門的唱腔后繼有人。”
高雅眼含熱淚,又跪下,真心實意地給老太太磕了三個響頭,道:“干媽,打今兒起您就是我第二個親媽,咱走,咱今兒不在家里吃了,咱回家吃……
遠子,別慎著了,趕緊往回跑,告訴咱爸媽,我娘要來家里吃飯,辛苦咱爸媽了,讓二老準備些好吃好喝的吧!”
高遠不由得感慨道,這真是姐姐的造化啊。
老太太卻說道:“不去你家費那勁,大過年的,人來客往的,我去也不方便。咱就在家做著吃,小遠不是說包餃子嗎?咱們一起動手。
對了,你倆還沒給我介紹呢,這位姑娘是誰啊?”
高遠笑嘻嘻介紹道:“我小姑,叫高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