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一月,天氣轉寒了,南方的濕冷卷土重來。
黎嘉駿又把以前的老三樣翻出來,大衣毛衣昵褲,她發現沒有淘寶沒有女裝步行街,或者說沒一個和平的生活,就算手里握著大把的錢,也沒什么花出去的興趣,以至于她身上這翻來覆去的幾件大衣,最少的也有三年高齡,這在她以前不管哪輩子,都是幾乎不可想象的事。
每日里報社和余宅兩頭跑,余宅人多是非也多,幸而正因為如此,反而不常聚在一起,除了第一天到場了幾個主要人物給她開了個簡單的迎賓宴外,其他時候三餐都是自己屋里解決,有余見初在,黎嘉駿壓根不提房費飯費的事情,她也不是付不起,這是小錢,完全沒有跟人提起的必要,提出來反而顯得小氣。
可也不乏小氣人這般琢磨她,一開始還收斂點,三五天后看余老爺和余大少并不對她特別關照,就上來給她吃排頭了。
一到這種時候,黎嘉駿都會感慨義務教育的好處。
這個年代文盲率依然很高,人的素質差距處于兩個極端,尤其是女性,從大夫人和章姨太身上感覺到的就完全是兩個水準,說實話章姨太有時候展現的眼界和行為放到現代能奇葩到讓黎嘉駿上天涯發帖八一八。可事實上這個年代,這個群體非常普遍,一些鄉紳土豪的姨太太甚至一些暴發戶的原配,都是如此的氣質形象。
而更有甚者,則出現在自幼接受教育的千金中,她們盲目的崇拜西方文化,尤其向往女權思想,可她們一面不理解西方女性要求的同工同酬,一方面卻追求“男人可以干,女人也可以干”的境界,包情夫,養戲子,飆車,打槍,□□群毆……就像以前的黎嘉駿,臭名昭著卻也無人敢惹。
余見初的小妹余莉莉,差不多就是這樣一個小姑娘。
她今年十五,也是姨太太的女兒,具體哪個姨太黎嘉駿就分不清了,余老爺算是個不錯的父親,或者說對于家事并不上心,除了對發妻和長子,對其他的誰都一視同仁,當然,有時候也會有些為人父母常有的習慣,就是對女兒,對幺子,更寵愛點reads;。
余莉莉兩樣都占了,在上海這片優渥奢靡的土地上,一時之間簡直囂張的沒sei了。黎嘉駿住進來沒多久,豐功偉績就聽了一耳朵,什么學校里逼退同學啊,□□嚇唬別人家千金啊,嫌不好吃砸人飯館……
她和黎嘉駿狹路相逢在樓梯上的時候,你左我也左,你讓我也讓,兩相重疊兩次后,黎嘉駿很自然的就站著一邊不動,抬抬手讓余莉莉先請。
余莉莉走了兩步,到和她同一階時,卻停了下來,微微仰著頭審視起來,一邊審視,一邊還皺起眉。
“什么事?”黎嘉駿很好脾氣的問。
“沒什么事,這不是上回歡迎你的時候我在外面沒趕回來嗎?爹地還說我沒禮貌,既然今天碰到了,我請你喝咖啡,走不走?”
“哦。”黎嘉駿看了看表,時間倒是有,但她真不覺得自己和這十五歲的小姑娘有什么話好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委婉的拒絕,“你看,我正急著出門,不如下次有空了,我請你。”
余莉莉哼了一聲,她長著一張典型中國人的臉,妝容也很時代,細眉長眼,薄唇塌鼻,一張鵝蛋臉,別說這么一哼,還真有點小刻薄:“你是不敢吧,怎么,都已經蹭了那么久了,現在知道心虛了?”
還是錢惹的禍,黎嘉駿心里搖頭,她大概明白這些小女生的想法,就算家境優渥,可打心底里容不得外人占家里便宜,這跟占她自己便宜一樣讓她難受,她心里,黎嘉駿就是個占便宜的,沒爹沒媽沒兄弟沒家,跟傳說中打秋風的一樣一樣的。
“是我思慮不周。”黎嘉駿斟酌著,笑答,“只是與你們余家談錢,你們也不稀罕呀。我知道寶大祥那兒新出了英國那兒來的維多利亞宮廷長裙,袖子和領口全是進口的蕾絲邊,綢緞裙面是杭州都錦生的,穿出去不要太好看哦,我一見你就覺得配你,你聽著要是喜歡,我這就去給你訂一套百合花圖案的,和你的名字正好相配,怎么樣?”
一邊說一邊就眼看著余莉莉眼里blingbling的亮了起來,雖然臉還是繃著,但黎嘉駿卻已經看穿了一切。
不管是寶大祥,還是都錦生,全都是這個年代的富人品牌,不過余莉莉還不至于買不起,但只要是扯到英國來的蕾絲這樣的洋貨,三位一體,識貨的就會知道,那價格已經不是材料能抵的了,就好像后世愛馬仕一個尼龍包都要上萬,買的已經不是材料了。
那條裙子余莉莉也不是買不起,但她這個歲數的小姑娘如果想要,還是需要在爸媽面前來回打好幾個滾……還不一定成的。
余莉莉一秒變臉,親熱的攙著黎嘉駿的肩膀轉身就一起往下走,問:“我早就聽說黎家的哥哥姐姐都人好又大方,果然如此呀,姐姐你真好!”
黎嘉駿一邊笑一邊問余莉莉尺寸喜好,心想果然還是小姑娘,要解決起來也不是那么困難嘛,有錢能使鬼推磨果然是能經歷時間檢驗的真理。
余見初從黎家在上海的老員工里找了個可信的給黎嘉駿跑腿,當初最能干的陳學曦光棍一個,也不是上海人,所以跟隨黎家人去了重慶,現在剩下不少被發了遣散費的老員工,卻沒多少能在這亂世里找到工作,余見初從接觸過的幾個人中找了個叫周一條的,四十多歲的鰥夫,曾經也是給黎家開車管倉庫的,現在正好給了黎嘉駿。
可黎嘉駿自己也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每日帶這個老男人上班也不是回事,但偏偏有些時候辦事又需要人,便干脆預支了這人半年的工資讓他替了馮阿侃打理黎宅,如果有事她就去黎宅找他reads;。
這不,正好就讓他按照要求去把那條裙子訂了來。
晚上,黎嘉駿堵到深夜回家的余見初,開門見山的問他余家人個人愛好。
余莉莉的事給她提了個醒,她自己覺得沒什么,余見初和余老爺也沒什么,甚至余夫人都從心底里散發“住多久都沒關系”的氣息,她到底還是寄人籬下,就算其他幾個不算正經主人,可小人難防,實在沒必要因為這點小錢招惹到不必要的麻煩。
一聽說黎嘉駿要挨個送禮,余見初先是認真想了想,隨后突然恍然大悟了什么,臉居然紅了,眼神飄忽道:“你,我說過,你無需考慮那些。”
他到底在想啥……黎嘉駿總覺得哪里不對,還是苦口婆心:“我又不用你幫我省錢,送禮不讓,一起吃飯又碰不到,你總不會是想讓我走的時候交食宿費吧,那咱倆這樣成什么了……”
……臥槽!
她突然明白余見初為毛那要死的樣子了。
黎嘉駿自己的臉也燒起來了,眼神飄忽,硬著頭皮繼續道:“我的意思是……額,你,和你爹娘,額,對我好,(臉好熱),確實夠分量了,(天靈蓋都熱了!),可是,可是大家,一個屋檐下,額,抬頭不見,低頭見,我是說……就算不是很久,如果……如果花點小錢,(頭發好像豎起來了),能,能和和氣氣的,何,何樂而,不為呢?”
終于說完了,她偷偷的長舒一口氣,逼著自己抬起頭來,眼神堅毅的盯著余見初,卻見他也繃著個臉,眼神堅毅的看回來,兩人表情決絕的對視了一會兒,余見初毅然點頭:“說得對,我這就讓管家給你列個單子……你確定買什么,和他說,他會置辦……”
“哦,謝謝。”黎嘉駿干巴巴的,等等那花的還不是余家的錢!她張了張嘴,鬼使神差的把這個問題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