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余沉默地看著祁讓。
看著他因病痛折磨而憔悴蒼白的面容。
看著他那雙洞悉一切的幽深鳳眸,褪去了令人戰栗的鋒芒,只剩下滿滿的憂慮與哀求。
他不再自稱朕,而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向她提出最后的請求。
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很自私,但無論作為父親,還是作為帝王,這都是他能為兒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曾經有多么無所不能,現在就有多么無能為力。
他已經沒有親自陪伴兒子長大成人的機會,所以,就想讓自己這個做母親的代替他陪伴兒子長大成人。
即便他知道,自己這個做母親的,能做的事情其實并不多。
他只是本能的相信她,相信這世間沒有任何人能比她更愛他們的孩子。
縱然他們之間隔著再多的恩怨,那也是他們共同的孩子。
所以他才強撐到現在,只為等她一個確切的答復。
她恨過他,怨過他,然而此刻,面對他即將走到盡頭的生命,聽著他泣血般的托付,她發現自己的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這種疼痛,與情愛無關,而是一種源于十幾年漫長糾葛,以兩個流著他們共同血脈的孩子為羈絆的復雜情感。
只要孩子還在,他們之間永遠都不可能劃清界線。
晚余嘆口氣,在龍床的邊沿坐了下來:“我人都回來了,皇上還有什么不放心的,佑安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雖然我能為他做的有限,但我會竭盡全力為他鋪平道路,只要他需要我,我就不會棄他而去。”
祁讓終于得到她的答復,松了口氣的同時,眼中的愧疚之情越發強烈。
“晚余,對不起,我實在不是一個好夫君,甚至算不得一個合格的前夫,到了這個時候,還要用大局,用責任之類冠冕堂皇的理由,將你重新拖回這牢籠……我活著是你的禁錮,死了都是你的枷鎖……我是如此的卑劣……”
他情緒太過激動,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整個人都蜷縮起來,身子失控向前跌去。
晚余忙俯身過去接了他一把,讓他的下巴擱在自己肩頭,一只手繞到后面輕拍他的后背。
他已經瘦得不成樣子,靠在她肩上沒有多少重量,嶙峋的脊骨摸著都有些硌手。
晚余的心顫了顫,嘆息道:“少說兩句吧,這些話如今再說還有什么意義,不過待增傷感罷了。”
祁讓喘息著,下巴搭在她肩頭,鼻端聞到獨屬于她的氣息,即便時隔多年,即便她滿身風塵,仍舊是那樣的熟悉,那樣的令他著迷,令他眷戀。
“好,不說了……”他閉上眼,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流下一滴淚,“我欠你的,只能下輩子再償還了……”
“……”晚余張了張嘴,想說我不要你還,下輩子咱們也不要再遇見。
可話到了嘴邊,又怕刺激到他,終究沒能說出口。
生命只有一次,下輩子不過是個虛妄的說辭,誰也沒有經歷過。
所以,如果他這么想能好過一點,就讓他這么想吧!
兩人誰都沒再說話。
祁讓靜靜靠在晚余懷里,貪婪地感受這片刻的溫暖。
他知道,這已經是晚余能給他的,最后的慈悲。
他多想就這么閉上眼睛,讓自己的生命終止在她懷里。
可他不能,他還有很多事要交代。
他戀戀不舍地從晚余懷里退出,又靠回到床頭,神情恢復如常。
“你去把沈長安叫過來,朕有話要和他說。”
“好。”晚余站起身,重新幫他把被子掖好,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祁讓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如同千絲萬縷看不見的線,將她緊緊纏繞。
可惜,她永遠都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