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昌坐立不安,額頭的冷汗不停地滲出來。
他想叫停戲文,不想讓四喜班再接著唱下去了。
可偏偏周圍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沒有理由,他總不能無端叫停。
臺上的每一句唱詞,每一句獨白,都好似鏟子一般,不停地挖出他內心深藏多年的往事。
進京趕考時的拮據,有錢有勢學子的嘲笑,住在客棧時看在別人住在天字甲號房,自己只能掏出幾個銅板,換一間狹小逼仄的柴房住。
柴房四面漏風,身下的稻草又干又硬,扎得他渾身疼。
那個時候他就發誓有一天他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那些所有曾經嘲笑過他的人刮目相看。
他真的中了二甲進士,名次還不錯。
張榜的那一瞬間,看著周圍那些落榜舉子羨慕嫉妒的眼神,他心中積攢多年的郁氣一散而空。
狂喜還沒散去,他就被榜下捉婿,被帶到了柳家。
柳家雖是商戶,但宅邸寬敞,里面的擺設用具富貴奢華,是他近二十年的人生里從來沒見過的富貴。
柳老爺子極其敬重讀書人,對他客氣又溫和,看著他的目光都透著喜愛。
問他家中是否婚配。
他進京趕考的時候就聽說過京城向來有榜下捉婿的風俗,柳老爺子一開口,他就明白了意思。
他家中已有妻女,他是想開口拒絕的。
可是一抬頭,恰好看到了屏風后探出頭來的柳映霜。
少女柳葉眉,銀盤臉,白凈又苗條,探出頭來看到他的一瞬間,并沒有像一般少女那般,猶如害羞的兔子一樣驚呼逃走。
反而直接從屏風后走出來,大大方方地打量著他。
問起他家鄉何處,坦蕩大方地說明了自己家的困境。
她說她需要一個夫婿,需要誕下孩子,來幫他一起對抗柳氏那些如狼似虎的族人。
少女說話條理清晰,之有物,與他在鄉下父母做主娶的江氏判若兩人。
再看看廳內富麗堂皇的擺設,那一瞬間他鬼使神差,脫口而出:“因家境貧寒,尚未婚配。
能得姑娘和柳老爺垂青,是宋某的榮幸,宋某以后一定好好待姑娘。”
話音落,他心底其實是懊惱的,懊惱中夾雜著一些忐忑,還有一股莫名的興奮。
既害怕柳家戳穿他的謊,又隱約覺得自己的命運要因為這個決定而發生改變。
柳家卻并未派人去蜀州調查,直接信了他的話。
柳老爺子當即江柳映霜許配給他,兩人拜堂成親。
婚后柳家花錢托人疏通,將他留在了京城為官,雖然只是在鴻臚寺做個小小的主簿,但他的生活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不論是出門還是回家,都有成群的下人伺候著。
吃的是美味佳肴,穿的是綾羅綢緞,住的是華屋高床,凡事只要他開口,下人自會為他安排妥當。
柳映霜雖然忙著打理柳家的生意,但待他也十分溫柔體貼。
這簡直就是他過去二十年夢寐以求的生活。
他心里其實很清楚,如果沒有柳家活動,他出身寒門,朝中又沒有人脈,即便是二甲進士,也只能是外放到貧瘠之地為官。
艱難熬個十幾年,興許能升到五品,即便是五品,可能也過不上在柳家這樣的生活。
能夠提前十幾年甚至二十年就享受到了人生,他認為是老天眷顧。
他完全沉浸在這樣的生活里,直到有一日他在街上遇到了帶著女兒前來找他的江氏。
現實猶如當頭一棒,瞬間將他打醒,之前半年的幸福就像是做夢一樣,夢醒了,他又得回到卑微猶如塵埃的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