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見女兒面上紅潮漸退,從袖中取出張有些陳舊的紙,遞了過來。?明瑜接過展開看了一眼,抬頭對著江氏笑了起來。
遞過來的是春鳶的賣身契。
“阿瑜,娘從前挑了春鳶伺候你,就是看中她穩妥,這么年下來,那孩子也確實是個忠心的。娘之前本打算著往后你嫁了人,叫她跟了去成房中人。如今曉得她和柳管家的兒子堪配,自然也就打消這主意了。柳家乃是良籍,春鳶卻隨了她父母是我阮家的人。娘便尋思著把她的契紙給了你。到了京中后,你自己看著何時便宜,把這契紙還了給她,把她和柳向陽的婚事給辦了便是。”
“娘和我想一處去了。我這兩日正想著向你開口。”
明瑜接了過來,折了起來。
江氏略微一笑,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明瑜問了句,這才拍了下她手,道:“阿瑜,娘在想個事,就是陪嫁的人。娘已經選了兩房人陪你一道過去,一房是你小時乳過你的方媽媽一家人,另房也是穩妥可靠的。至于陪嫁丫頭,春鳶不算,除了雨青丹藍和四個琴棋書畫,娘會再另加兩個湊成四雙,人也是差不多了。這么多人里,娘仔細看過,丹藍雖沒春鳶那般穩重,只也是個忠心的,伺候你多年……”
江氏話沒說完,明瑜便猜到她的意思了,笑了下,“娘,我曉得你的意思。是怕萬一日后我房中缺人,與其弄進來個不知根底的,還不如抬了自己身邊人?”
江氏看著她嘆道:“醉橋自然是好的,且他父親既沒有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想來他也不會。娘只是怕萬一……”
明瑜搖頭,笑了起來:“娘,你放心便是。與其你費心給我安排日后的房中人,還不如請娘多給我傳些御夫之道。我瞧爹不是也就你一人,卻被你抓得牢牢?”
江氏被女兒打趣,忍不住笑了起來。轉念一想,以自家女兒的聰慧,又有女婿的一心傾慕相求,自己倒確實是多心了些。還不如趁著女兒出嫁前,多給她傳些為婦之道的好,這才撇開了前頭的心思,握住明瑜的手,又細聲低語地叮囑了起來。
榮蔭堂阮家這邊為了明日的嫁女忙碌,南門謝家更是忙個不歇。新房雖不過暫時之用,新婚夫婦三日后便要啟程回京,只男家貴為將軍門第,女家本地巨富,自然不容馬虎。謝夫人挑了間上房,用阮家前些時候送妝過來的房內擺設一一布置起來,大從衣箱立柜、桌案床具、小到新婦梳頭所用的鏡箱瓶罐、插紅燭的錫銅燭阡、掛鏡插屏,無一不是精致華美,俱都用紅綠絨線纏扎起來,以求喜慶吉利。萬事俱備,只等婚期吉時。
***
二十二日,大婚之日。
榮蔭堂中。
明瑜早早就起了身,沐浴凈身過后,就規規矩矩地坐在鏡前,任由老太太身邊的容媽媽和江氏身邊的周媽媽一道給她上妝穿衣。兩位媽媽一左一右,往她面上先涂白粉,上一層輕油拍牢后,毫不手軟再刷了三道白粉,接著便是描眉擦脂,耳畔聽到那兩人不住口地夸著好看,明瑜略微張開了方才緊閉著的眼,看見鏡中一張紅紅白白的臉,哪里還是自己的那張,嚇了一跳,更不忍再看,忙又閉上了眼。等臉折騰完了,就輪到頭發。兩個媽媽手重,扭結之間扯動發根,痛得明瑜嘶嘶了幾聲,小聲求道:“兩位媽媽,叫丹藍給我梳吧。”
“不行,這新娘的頭有講究,須得盤扭十八結,越緊越好,小丫頭哪里懂!”
容媽媽果斷拒絕。
明瑜無奈,只得又閉上眼,忍著扯頭皮的痛任由梳頭。好容易梳好了,頭一重,已是被戴上了頂金鑲珠石發冠,左右垂下兩道金如意流蘇,足有幾斤,壓得明瑜連轉頭都不便。等頭面收拾好了,又被命站起來,從里到外換大紅嫁衣,脖頸上掛了蓮花結子金鎖,兩手各套金鑲金累絲連環鐲,微微一動,金玉相撞,全身上下叮咚一陣亂響。
“極好,極好!”
兩位媽媽極其滿意,上下打量一番,這才攙著明瑜到正堂中來。阮老太太和阮洪天江氏早著了吉服坐在那里等了,個個都是滿面笑容。
“來了,新郎官快到了!”
遠遠傳來炮仗鳴樂之聲,柳勝河急匆匆過來,一臉喜色。
明瑜先到老太太面前,朝她叩拜行告別禮,老太太道:“嫁作人婦,謹遵婦禮。這些你母親應都教過你的。好孩子,祖母曉得你是個有福氣的。”
一早梳妝之時,明瑜還并無什么大難過,此刻真的事到臨頭了,聽到自己祖母的臨別贈語,心中那濃濃的不舍之意竟又涌了出來,強壓下去,這才恭恭敬敬應了聲是。等到了向阮洪天拜別,看到父親望著自己的目光,一半是欣慰,一半是不舍,又聽父親叫自己往后不必記掛家中,安心侍奉夫家,想到自己自小受他無盡寵愛,此去萬里之遙,往后一年中只怕也難見一兩回面,心中酸楚再難抑制,低頭間眼淚已是一顆顆掉了下來,慌得江氏忙用帕子替她輕輕拭壓掉,安慰不停。
明瑜強忍住離別之愁,又和一邊的明珮安墨道別,這才被蒙上了蓋頭,朝喜神方向端坐,等著新郎過來。
正堂外第二輪炮仗聲中,一身正服的謝醉橋與迎親隊伍準時到了榮蔭堂的大門前,入門過程便掠過不提,到了大堂中,遞過他父親親筆手書的大紅迎親簡帖,鄭重叩拜老太太和岳父母,明瑜便被叔公房中的堂哥背負著出門,送上了那頂紅緞平金大花轎。
喜鑼聲中,三十二對牛角雙喜高架燈引導在前,后跟官吹鑼鼓細樂,新郎與隨行陪伴高坐于馬前,迎親隊伍便從阮家大門前出發。
轎夫早早就得了紅包,自然不會故意顛簸得太過厲害。明瑜坐于轎中,耳邊聽到路邊圍觀之人的議論之聲,不是說女家的嫁妝豐厚,就是說馬上的新郎樣貌出眾,恍惚間想起了謝醉橋的笑容,方才離家之時的那絲惶恐不舍終于消了去,心也漸漸定了下來。
轎子終于停住,到了南門謝府。阮家的送親人柳管家遞進了喜封啟門,又命人撒了滿天星的銅錢,轎子這才入內,過了火盆,停在了正堂的大院中間。明瑜被送親的全福喜娘攙扶著下了轎,只看見腳下鋪了道仿佛沒有盡頭的紅氈。被扶著走過紅氈,跨過馬鞍子,終于進了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