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心中雖也訝然,卻大致有了底,這段老秀才,估計是放心不下他,趕來助拳的。
聽到這話,李朱綬再次仔仔細細打量著李肆,像是才見到他似的。
“段老先生,是你老師?”
問話中還帶著驚疑,不等李肆回答,氣喘吁吁的老秀才就出現了,一邊揉著腿,一邊抱怨著:“李四你個混小子,把老師丟在身后不管,就一個人悶頭趕路。老師我雇了騾子,也沒能追上你!”
李朱綬瞪住李肆,目光里滿是哀怨,那該是在說,干嘛你不早說自己是段老秀才的門生?
李肆無辜地聳肩,既是對老秀才,也是對李朱綬。
老秀才的視野見地果然不同凡響,開口就道:“廣東府縣風波,已不止是楊沖斗之事,新安知縣金啟貞也被牽扯上了。罪名雖然都是貪贓聚斂,可背后卻都跟各縣攤丁入地的謀劃有關1。李大人如果也在這錢糧之事上出了紕漏,即便只是風聲傳了出去,滿丕也會將大人你當作楊金一黨,一體參劾,到那時候,縱然有力起復,也無力回天。”
李朱綬倒抽了口涼氣,之前只是隱約感覺不妙,而現在老秀才一番話,終于把形勢給說透了。這可不止是欺君昧上的罪!今上寬仁,只是個人之罪,尋得機會,還能起復,當年田從典不就是因禍得福,才從一個小小知縣一飛沖天了嗎?可要是被卷進眼下這場風波里,跟楊沖斗金啟貞一黨了,那就真的再沒出頭之日。
“請段老教我……”
李朱綬趕緊放低了姿態。
“此事說來也簡單,只是得施以雷霆手段,此外,還可將白總兵牽扯進來,放心,此時他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此番清理,其實也是在幫他。”
段老秀才背著手淡淡說著,李肆也不由地在心中暗豎大拇指,姜還是老的辣。
又是一個多時辰過去了,李肆和老秀才出了縣衙后堂,李朱綬還特意送了出來,臨別時,更是一臉燦爛地拍著李肆的肩膀,語帶欣慰地說著:“一筆帶不出二李,說不定你我還是一家李,后生可畏呀……”
李肆感嘆不已,雖然知道老秀才是個名人,可幾句話就讓李朱綬服服帖帖,辦到了他必須要連哄帶騙外加大賭一把才可能辦到的事,這可不是一般的什么名人。
“光靠我是不行的,沒有你之前給他的壓力,他也不會如此果決。毫無依仗,卻能做到這一步,李四,小小年紀,行事卻如此老到,莫非你真是在礦洞里被石頭砸開了靈竅?”
老秀才看著李肆,目光也異常復雜,十七八歲的小子,有讀書天才,有詩賦天才,卻難得有做事的天才。這李四草民一頭,兩袖清風,靠著一張嘴,就能壓得一縣之主低頭,而他不過是趁勢最后推了一把,讓事情能有了結果而已。不是看著這個李四長大的,老秀才幾乎都要懷疑他從娘胎里就開始歷練塵事了。
李肆心中咯噔一下,這老秀才,隨口就揭露了真相……
“此事哪是小子能左右的?不過是借著大勢而已,倒是李大人怎么待老師您如此客氣?”
老秀才呵呵低笑,話里還帶著點自嘲。
“我么,不過是當年幫著田克五田從典籌建湞陽書院,有一些交情,一直到現在都還有書信往來而已。偶爾為了消災解難,把他的書信拿出來亮亮。田克五現在是正三品的光祿寺卿,雖然離館閣還有段距離,可他的招牌,對七品知縣來說還是管用的……”
李肆明白了,這老秀才朝中有人呢。
雖然過程有些曲折,靠了老秀才的面子,才完成最后這臨門一腳,可結果終究是好的,李肆松了口氣,然后開始期待起第二天的到來。
“真要朝中有人,才好做官哪。你瞧,如果我能早知道粵省人事,白蠻子正為擦自己的屁股而焦頭爛額,我哪還用顧慮他?那個鐘上位,我早就想好好收拾一下了。沒了后顧之憂,我更可以借著這股大勢,把楊家那幫世胥狠狠削削!”
縣衙里,李朱綬這么對羅師爺感嘆道。
“如段老先生所說,廣東政風險峻,為了東翁的前程,這事,就得做絕。”
羅師爺也一反常態地慫恿著,可不必他再添柴,李朱綬已經是一臉猙獰。
“那個賴一品……必須死!”
1:攤丁入畝并非雍正后才開始的改革,從明朝萬歷年間,就有零星地方在作改革嘗試。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