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身為軍迷,對軍制和兵器自然心中有數,造炮技術更是胸有成竹,當然,全是紙面上的……
所以李肆先讓關鳳生從頭到尾,講了一遍他們的造炮過程。
明代多鑄銅炮,用的是木泥范鑄炮1,工藝繁瑣,而到了明末清初,銅鐵炮都有,鐵炮上用的是泥范鑄炮,具體技法是失蠟法,也就是用蠟先作炮模,然后泥封做出泥范。泥范干后,再融化里面的蠟,灌入鐵水,冷卻后敲碎泥范即可。
李肆穿越前看的資料倒是簡單明了,可聽到了真正的要點和具體的步驟,這才發現自己還真是紙上談兵。
“真正的要點就在這泥范上!”
說起本業,關鳳生頓時沒了平常那憨實模樣,整個人眉飛氣揚,精神煥發。
“選泥調泥就是一門學問,泥不能太粗,太粗就很容易崩解。太細也不行,水氣出不透,不僅泥范干得慢,灌鐵水后出泡也多,所以一般都是上好膠黃泥混細沙,八二相配。加水多少也得有拿捏,比照墻泥適度。若是按我家祖傳下來的技法,用什么土,用什么水,什么時辰調配,講究可多得去了!”
“干范是最要命的,炮匠最揪心的就是這事。可不是簡單的讓泥巴干了就了事,泥范上下內外都要勻干,最容易壞事的就是外干過快,內干不足,所以泥范都是通風陰干。”
說到這,關鳳生目光悠悠,回憶起往日歲月。
“我祖父和我父親在三十年前三藩作亂的時候,就在給尚家造炮,我在一邊打雜,后來尚家敗了,家里也受了牽連,不是李大哥,咳咳……怎么說到這了。”
關鳳生收回思緒,繼續說起這干模。
“如果時間趕,日頭又掌握不好,那就得生火烘干,但必須得是小火緩干,否則范內的蠟就會先融。若是幾千斤的大炮,光干模就要三四個月,北方至少也要兩三月。只是小炮的話,北方春秋季里一個多月應該能干范,冬天就得奔兩月以上了。而夏天不是造炮的好季節,泥范很容易過干崩裂,里面的蠟也會早融。”
田大由皺眉插嘴:“北方這季節還好說,可咱們廣東正是多雨的時節,水氣太重,花的時間多了許多。而生火烘干的話,蠟多少都會先融一些,鑄出來的炮廢率很高。”
這話讓李肆想到了一件事,鴉片戰爭時,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視察虎門炮臺軍防,結果發現火炮多不堪用,其中一門炮的炮膛里居然有“可儲水四碗”的大坑,想必就是因為泥范干得有問題而出的岔子。
關鳳生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只有多造模多試,當年我父祖造的可是幾千斤的大炮,現在只是造六十斤的小炮,干范上的麻煩應該會少很多。”
他看向李肆,眉宇間那層憂慮揮之不去:“兩個月還是太趕了,就算一個半月泥范能出來,剩下的時間還得刮膛打磨,我和你田叔最多能照顧到七八個泥范,算來只能有一半廢炮。如果只是造成炮樣子就成,廢炮也能交差。可聽鐘老爺的要求,是要能打響的成炮,那就算是小炮,只準有一半的廢率,這要求也很高,萬一有個閃失……”
聽到這里,李肆心里也有了數。
“關叔田叔,咱們不用泥范。”
關田二人一怔,表情又豐富起來,往日那種吃驚卻沒那么明顯了,多出來的是期待聽到什么新鮮東西,他們的心境已經被李肆漸漸磨練了出來,不再像以前那樣大驚小怪。
“那用什么呢?”
田大由還是配合了一下,出口問了聲。
當然是用鐵范了,說來還得感謝一百多年后的滿清官員,和林則徐、魏源同時代的龔振麟。
龔振麟的鐵模鑄炮法是先用泥作出泥炮,將這泥炮分解為四到七節,每節分為左右兩瓣。再對應每一瓣,用泥巴做出外范,外范上留了把手,還有能將各瓣相互連合在一起的筍卯。接著將鐵水灌入每一瓣內外泥范里,就做出了這一瓣的鐵范。
接下來鑄炮,將鐵范以筍卯扣合在一起,外用鐵箍固定,內層刷上防止粘連的漿液,再插入炮芯,將鐵水灌注進去,等冷卻成型的時候,就將鐵范的外瓣一塊塊剝下去,趁炮身紅熱時候打磨修整表面。再之后清理泥芯,旋磨內膛,就能成型。
只要鐵模做出來,造炮的成本就大大降低,按龔振麟的計算,鑄千斤大炮的炮工銀,一門就得上百兩,而用鐵模則只要幾兩。
當然,李肆準備用鐵模鑄炮法的原因不是省錢,而是省時間。因為鐵模的泥范是分瓣做的,所以花的時間很少,最多不過十來天就能搞定。而有了鐵模,按龔振麟在《鑄炮鐵模圖說》里的記述,四十名炮工,趕工的話,兩天就能造九門炮,還是千斤大炮。
就算他們沒有經驗,諸多地方需要嘗試,礦場上的爐工轉到炮工,也需要一點時間適應,可僅僅四門小炮,應該是輕松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