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咨詢部了,這是章以明手下最重要的部門,幾位主管的贏面也最大。沈多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兩邊的座位依次空了。
其他主管宣講結束,身后被人戳了一下。
“沈主管,你真的不上嗎?”助理姑娘湊過來小聲問他。
沈多意微微側頭,笑答:“那我今天穿得西裝革履干什么。”
他說完轉過頭去,然后起身走向了前方。經過戚時安時遞上了一個眼神,他臉皮薄,做不了那么明顯,但希望戚時安明白那是一份“秋波”。
戚時安隱約覺得這場景有些熟悉,他想起沈多意處理工作事故那次,記得也是這樣一副驕傲不屈的模樣。
沈多意已經站上了宣講臺:“我來明安只有一年,但這一年里沒有虛度過一分一秒。我比較內向,現在也能對著客戶聊上幾個鐘頭不卡殼了,我也沒什么脾氣,結果培訓會遇到木頭腦袋也會呲瞪人家了。我為了工作做了很多改變和努力,考核單上的成績最為直觀,但還不夠全面。”
比起其他主管謙虛謹慎的說法,沈多意的發可以說是明目張膽的驕傲了。他脊背挺直,真誠地看著座下的同事,樁樁件件的敘述都問心無愧。
他是技術性最強的咨詢師,交易額無人趕超,發表的金融向文章最多,設計的培訓課發展成中央街咨詢交流會。最重要的是,在種種成果下,他依舊是最努力的那個,工作時間最長的那個。
沈多意已經說到了尾聲,他進行結案陳詞:“假如投票結果比較明朗,我會認購章先生手上全部股份的百分之六十。”
只要過半就能晉升為高級合伙人,并且仍能保持戚時安最大的權利。何況他剛來一年,還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吸收。
投票環節由行政負責,章以明碰碰戚時安的腿,等對方彎下腰后問道:“你們商量好的?估計投票結果也不會差,那我就放心了。”
戚時安低聲回道:“他沒跟我商量,但是你盡可以放心。”
半小時后所有數據統計完畢,一切即將塵埃落定,也即將更新面貌重頭開始。戚時安推著章以明走到正前方,他們兩個要一同宣布結果。
當沈多意的名字響起,掌聲也同時充斥在會客廳內。
秘書宣布持股較少的其他幾位,而沈多意已經沒在聽了,他起身走到戚時安和章以明的面前,蹲下身說:“章先生,希望我是可以讓你信賴的人。”
章以明道:“以后應酬會很多,注意身體。別的就沒有要囑咐的了,我真的很放心。還有以后叫我名字就行,總之,辛苦了。”
結果已經宣讀完畢,會議尾聲成了章以明的告別會。沈多意站起身看向戚時安,眼中只有經歷過大小事情后的平靜。
章以明這時說道:“公司是我和時安一起創立的,所以直接取名為‘明安’,以后如果改名你們決定就好,我都沒有意見。”
沈多意面向大家,很鄭重地宣布:“明安是章先生和戚先生的心血,名字不會改變。但是,我會拿出晉升后第一年的全部薪資收入,成立一個公益性質的,面向中小型客戶的大眾平臺,命名為‘安意基金’。”
戚時安心中呼嘯,他都快忘了對沈多意提過大眾平臺的構想,沒想到對方一直記得,還做好了打算。
一切塵埃落定,偌大的會客廳只剩下兩名高級合伙人。
門關著,沈多意走到戚時安的面前立定站好,張張嘴卻不知從哪句開始坦白。他示好般伸手勾了下戚時安西裝上的紐扣,說:“你還是提問吧。”
戚時安看著他,問:“沈先生,晚上去哪慶祝一下?”
沈多意笑起來,感激地抓住戚時安腰側的布料,一字一句說道:“我把溫湖公寓的那套房子賣了,還向銀行借了錢,所以才能湊夠資金。”
“我們肯定不會止步于此,所以我想抓住這次機會。更重要的是,我自認為是整個明安最能夠幫助你的人,沒有人會比我更好。”
戚時安眼睛都不舍得眨:“你數數你今天自夸了多少句。”
沈多意回想一下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轉移話題邀功道:“成立‘安意基金’的主意,你喜歡嗎?”
戚時安抬手抱住沈多意,嘆了一聲:“喜歡,謝謝你想我所想。”
變故來時總是像陣疾風,過后人們要一點點收拾戰場,一點點忘記傷害。但是哭著會慢一點,笑著會快一點。
戚時安和沈多意在接踵而來的變故中前行,已經攜手走到了年關,也走到了天晴。
工作節奏最快的中央街已經放緩步子,兩旁林立的大廈陸陸續續關了門,只剩值班巡視的保安。春節期間交通壓力最大,太多打拼的異鄉人回家過年,城市漸漸空了。
黑色大眾被擦洗得锃亮,因為下了雪而行駛緩慢。沈多意靠著車門打瞌睡,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即便放假了,每天在家照常工作至深夜。
身上蓋著的外套已經被暖熱了,車子熄火時他自動睜開了眼睛。眼前的窄路白茫茫一片片,旁邊磚紅的舊墻結著一根根冰凌柱,秋葉胡同的牌子上也糊著層薄薄的雪霜。
沈多意有點撒癔癥:“這么多車停著,你等會兒怎么調頭啊。”
“這你就甭管了,我肯定有辦法。”戚時安的大衣蓋在沈多意身上,他只穿著件毛衣,這會兒熄了火迅速變冷起來。
沈多意把暖熱的外套給對方披上,解了安全帶準備下車,說:“我要待到晚上了,你聚會結束就直接回家吧,不用接我,開車小心。”
戚時安穿上大衣也下了車,陪著沈多意走了幾步。到胡同口的時候停下,他看著對方往里走,踩著蓬松的白雪,還頑皮地滑了幾下。
從出殯那天離開,一直還沒回來過,沈多意吸吸鼻子,灌了幾口冷空氣。他抬眼看向門口,發現路柯桐也在前面走著。
忽然起了玩心,他彎腰捧了把雪,團了團揉成雪球,然后加速走到對方身后扔出去,把路柯桐給砸了一家伙。
等路柯桐拎著禮物晃晃悠悠地轉身,沈多意站在臺階下拍拍手上沾的雪花:“跟蹤你半天了,警覺性真差。”
路柯桐抬手一指:“你以為你很強嗎?”
沈多意回頭望去,遠遠地看見戚時安還站在胡同口,身姿挺拔,在風雪中望著自己。他揮揮手示意,戚時安才退后兩步走了。
一個在秋葉胡同和長輩朋友吃了餃子,一個在中心別墅和三位發小打了八圈麻將。時不時發兩條信息,互相囑咐不要多喝酒。
“時安,反正放假也什么事兒,拜完年和多意去悉尼找我們吧。”
游哲和游思已經訂了機票,明天就帶著章以明和薯條飛去悉尼一家團聚了。戚時安坐在麻將桌邊,手捧一杯熱咖啡,懶洋洋地說:“今年已經去了三次了,澳洲人民都眼熟我了。”
薯條在旁邊樂,把麻將塊當積木玩兒,高興道:“沒事兒,澳洲人民記性差,姥爺家旁邊的鄰居至今記不住我叫什么。”
戚時安一把抱過薯條:“你會想叔叔么?”
“會吧,今天多意叔叔怎么沒來啊?”薯條趴在戚時安的肩膀上,“叔叔,你還沒教我打槍呢。”
戚時安承諾道:“明年暑假你回來,我和多意叔叔帶你去軍營,教你打槍。”
他記得當時沈多意也說過想學,那就到時候大的小的一起教。待到了晚上,戚時安回干休所吃的年夜飯,吃完陪喝茶陪聊天,把肚子灌得滿滿當當。
八點多鐘,城市上空開始被煙花轟炸,霍老弄著七八箱□□,那架勢像要平了軍區大院。戚時安拿上外套撤退,不著急不著慌地開到了秋葉街上。
他溜達著去了秋葉胡同,站在墻根底下抽煙取暖,能聽見院子里的說笑。以前的年歲里應該也是這樣,沈多意吃餃子,放鞭炮,陪長輩看春節晚會,然后領一封厚實的紅包。
不知不覺,思緒已經飄遠,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戚時安才回過神來。
沈多意站在里面,圍巾裹得遮住了半張臉,他沒想到戚時安正站在墻邊等他,一時也有些發愣。邁過門檻,走下臺階,他看著戚時安手中的香煙燃盡,說:“新年快樂,咱們回家吧。”
并肩往外走,走到半截就打起了雪仗,戚時安穿著皮鞋很滑,躲避的時候差點摔倒,沈多意自殺式進攻,壓根兒躲都不躲。
禮花綻放的聲音掩蓋住了他們的大笑,走出胡同后兩個人都累了,便勾肩搭背地慢慢溜達。戚時安說:“我們去一趟德國吧,反正放假也是閑著。”
沈多意問:“出差嗎?”
“不是,之前出差時間很緊,沒有和同學聚會,也沒看看老師,所以想趁休假再去一次。”戚時安轉頭看他,“主要是想和你一起去一趟,你愿意嗎?”
沈多意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什么,他覺得對方鄭重得……像在求婚。
他點點頭:“好,那我們回家就訂機票。”
不光要訂機票,戚時安還要給他的老師買禮物。臨行前一切收拾妥當,他拉著沈多意去商場挑禮物。上次一起逛街還是露營采辦,但好歹目標明確,這回逛了快一個鐘頭,戚時安還沒決定好買什么。
沈多意停住,指著商場角落的咖啡廳說:“老公們都被寄存在那兒了,我也想過去歇會兒。”
戚時安還沒來得及反駁,沈多意就快步閃人了,他無奈得很,只好自己去逛。要了兩杯咖啡的沈多意坐下休息,他真的不愛逛街,走兩步就犯困。
等了十來分鐘,也不知道戚時安逛到了哪去,沈多意休息夠了,拿著漸漸變涼的咖啡去找,經過一家店的時候忍不住停下。
櫥窗里放著的手表,和他手上戴著的這塊一樣。
沈多意進店閑逛,除了表,還有袖扣首飾。他站在玻璃柜前緩緩移動,咖啡冷了也沒察覺。
“多意,我買好了。”戚時安出現在門口,手上拎著袋子。
沈多意剛結完賬,他快步出來,說:“我買了條替換的表帶。”
禮物也買完了,第二天一早他們飛往了柏林。戚時安拿著張留學時的師生合照,飛機起飛后就給沈多意一一介紹。
“你留學的時候有沒有什么趣事?”
“趣事啊,我想想。”戚時安搜刮回憶,“被教授從課堂上趕出去算不算?”
沈多意無比驚訝:“你嗎?為什么?”
戚時安回答:“因為作業交錯了,交成了游戲攻略。”
“……”沈多意忽然覺得自己對戚時安的了解遠遠不夠,在他心里,戚時安應該是什么作業都超額完成的優等生。戚時安趕緊解釋:“我做了,就是拿錯了。”
沈多意問:“你還曾沉迷網游嗎?”
戚時安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實我開始炒股就是覺得來錢快,為了買裝備。”
沈多意沒玩過游戲,好奇地問:“很貴嗎?竟然需要炒股賺錢?”
戚時安說:“那時候比較上癮,大概花了七八十萬吧。”
窗外是翻滾的云層,沈多意木然地轉過頭去,感覺見了點世面。他往后傾斜靠住戚時安的肩膀,訥訥道:“比網戀好,比網戀好……”
戚時安圈住對方:“說點別的吧,到柏林看完老師,我們去坐火車去慕尼黑轉轉?”
還沒見面時他們互發郵件,當時戚時安就在慕尼黑。沈多意用后腦勺蹭蹭對方的鼻尖,反問:“那邊是不是有很多教堂?”
歐洲哪哪的教堂都不少,他們抵達柏林后先入住酒店休息了一天,翌日才去拜訪了戚時安的老師。老教授很擅長冷幽默,雖然聽不懂德語,但神態表情也讓沈多意在交流時倍感愉快。
后來又參加了戚時安的同學聚會,其中還有幾名華人,一群專業相同的人互吐苦水,把兩地市場互相褒貶了個透徹。
探親結束,他們沒多停留,搭火車直接前往了慕尼黑。
“火車站離老城區很近,咱們散步過去?”戚時安詢問時沒看著沈多意,好像有點心虛。沈多意沒有察覺,看著手機說:“我查了下,好像會經過一個廣場。”
出站后他們沿著蘇成街慢慢走,戚時安充當導游,介紹道:“這是你查到的卡爾廣場,前面那是圣米夏埃教堂,再左轉是圣母大教堂。”
沈多意問:“你第一次收到我的郵件時在哪個廣場來著?”
“那得調頭了。”戚時安拉著他走向另一條街,這邊人多起來,很多游客來參觀市政廳大樓,“這是瑪麗恩廣場,我當時就站在那兒喂鳥。”
戚時安沒說,其實當時收到沈多意的郵件,他很心動。
他們走了很遠的路,參觀了很多座建筑。拍了照片,在餐廳歇腳時品嘗了招牌套餐。下午三點多鐘,戚時安看了看手表。
“多意,我們去個地方。”
沈多意剛往噴泉里扔完鋼镚兒,問:“去哪啊?”
又徒步走了二十分鐘,他們走到了一處偏僻的莊園,因為沒什么建筑,甚至看不出是在國外。沈多意腿都酸了,拽著戚時安的手臂越走越慢。
漸漸地慢下步子,他看見了一座陳舊的小教堂。
戚時安說:“我留學時周末經常來領面包吃,后來這座教堂空了,我當時覺得特別遺憾。”
沈多意問:“那么好吃嗎?”
戚時安看他:“因為當時想,以后要帶另一半來這里結婚。”
很多只小鳥隱藏在草坪中,撲扇飛起時帶動了沈多意心中盤旋而起的風。他被戚時安拉著走進了那間小教堂,長長的過道直抵前面的講臺。
而講臺上站著一位老神父,好像在等著他們。
戚時安手掌朝上:“沒有配樂,希望你不要嫌棄。”
沈多意握住對方的手,堅定地邁出了步子。沒有鮮花拱門,也沒有紅地毯,沒有賓客,也沒有吵嚷。老舊的教堂只有沉沉的鐘聲,慈祥的神父只有滿臉的皺紋。
戚時安和沈多意走過一排排長桌,兩手緊扣,甚至攥出一層汗水。
神父說了句話,沈多意聽不懂,便疑惑地看著戚時安。戚時安說:“他問,結婚儀式可以開始了嗎?”
沈多意微微張著嘴巴,一直恍惚著,他沖老神父點點頭,點完仿佛覺得不真實一般,又點了一次。
嘰里咕嚕的德語在教堂里回蕩,戚時安跟著低聲說道:“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只是被外表吸引而已,謝謝你長得這么合我心意。”
沈多意表情沒變:“我們真的……在結婚嗎?”
戚時安自說自話:“后來糾纏了你很久,談不上什么手段,但也算軟硬皆施。帶著遺憾走了,也沒敢指望你會記著我。”
“我不信上帝,也不信命運,但兜兜轉轉過了十年,我又遇見你,我就什么都信了。”
“因為偏見和不甘冒犯過你,也因為你的偏見和誤解感到過委屈。其實當我們決定好好相處的時候,我就決定死死地抓住你了。”
“這段時間我們經歷了很多困難,也許將來還會經歷更糟的,但我都準備好了。”
神父早已停下,沈多意只能聽到戚時安一字一句的剖白。他眼眶發熱,垂眸便落下淚來,可他卻笑著:“你說得太長了。”
戚時安抬手擦拭沈多意的臉頰:“那你說個短的。”
沈多意直接說道:“戚先生,你愿意和我結婚嗎,白頭偕老的那種。”
他被猛地拽進懷抱之中,戚時安緊緊地箍著他,撫摸著他的后腦回應:“我愿意,你愿意嗎?”
沈多意回答:“我最后悔的,就是當時沒問你的名字。”
鐘聲敲響,神父拿起了講臺上的兩枝小花,他們接過,為對方別在胸口。戚時安從兜里拿出準備好的戒指,要為沈多意戴上。
沈多意面露難色:“怎么辦啊。”
戚時安唯恐有什么意外:“怎么了,不能拒絕我。”
沈多意又笑起來,然后從兜里拿出一個盒子:“我也準備了。”
盒子打開,里面同樣是兩枚男士戒指。戚時安恍然大悟,捏著對方的后頸拆穿:“還騙我買了條表帶,要是沒帶你來這兒,你打算什么時候拿出來?”
沈多意老實回答:“我也沒想好,可能趁你睡覺,會偷偷給你戴上。”
他們兩個低頭互戴戒指,左右手的無名指各戴一枚,珠光寶氣。神父完成任務就離開了,他們在只有彼此的教堂中親吻,輕輕觸碰,生怕驚擾了壁畫上的精靈。
天色開始變暗,月亮還不算明顯,教堂周圍僅有的兩盞路燈也不甚明亮。戚時安和沈多意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忽然停下了腳步。
沈多意在門邊的小黑板上留,認真寫了一句。戚時安看到,也在后面加了一句。
“戚先生,福多順意。”
“多多,四時平安。”
兩手相牽,彼此的指尖還沾著一層粉筆末,戚時安和沈多意離開了教堂,一直向前走去。教堂的門關上,剛剛發生的一切都已落幕。
始于恍然一瞥,也始于別后重逢。
一眼入心,十年不忘,百般追逐。千不說自明,萬回與他心動。
“這條路好長啊。”
“那就慢慢走。”
余生路長,一同看月落又重生,燈滅燈再紅。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歷時兩個月完成了戚先生和多意的故事,托大家的福,更文體驗辛苦但愉快,希望大家追連載時也一樣。多謝這兩個月的陪伴。番外等等,我休息一瞇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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