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規矩!”端木朝更怒,指著端木緋的手指微微顫抖著,覺得長房無論大的小的都是目無尊長,無法無天。都是父親把這兩個丫頭給寵壞了!
“老二,你說夠了沒!”端木憲一掌重重地拍在小方幾上,想到剛斥責端木紜大齡不嫁就被抄家的王御使,頓時怒不可遏,“你都這么大人了,還光長身體不長腦子。我還活著呢,她們姐妹的事由不得你來管,也由不得你在我跟前逞威風!”
眼看著端木朝挨訓,端木騰和端木朔在心驚之余,心底又難免有幾分幸災樂禍。
他們這位二哥自以為是嫡子,平日里總以為高他們一等,半點沒自知之明,他除了生母是父親的嫡妻外,又有什么超過他們的地方?!
他無論是學問處事,都是平平無奇,就算有父親的提攜,也不過是一個碌碌無為的五品官,再無精進!
端木騰和端木朔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嘴角勾出一抹嘲諷的弧度。
端木朝自然感覺到周圍其他人那古怪的目光,臉色青青白白,又羞又怒又不平,不服氣地說道:“父親,您未免也太偏幫紜姐兒和緋姐兒了吧,實在讓兒子心寒啊!”
端木憲看著端木朝的眼神更冷也更失望了。這個老二啊,都這么大人了,還聽是風就是雨的,蠢不可及。
在老二心里,他這個父親就是這種不講道理的人嗎?!
端木憲目光偏移了幾寸,落在端木朝后方的端木珩的身上。幸好長孫不似老二,否則端木家的將來怕是徹底沒指望了。
端木憲揉了揉眉心,沉聲道:“我已經給過你母親機會了,但是她還是執迷不悟。她既然看不上端木家,那就歸家去吧。”
說話間,去取筆墨的丫鬟從西稍間回來了,動作利索地鋪紙磨墨,很快,廳堂里彌漫起一股淡淡的墨香。
端木憲站起身來,朝擺著筆墨紙硯的大案走去。
“父親!”端木朝手足無措地再次喊道,又慌又亂。
不止是端木朝,連端木騰和端木朔此刻也有點不知所措了。
這外面還在傳端木憲寵妾滅妻呢,這要是端木憲真的休妻,那豈不是驗證了那個傳聞?
那他們的姨娘豈不是成了“寵妾”?!
端木騰和端木朔夫婦的表情也變得十分復雜,誰也沒想到端木憲的態度竟然如此堅定。
眼看著端木憲從筆架上拿起了一支狼毫筆,端木朝慌得徹底亂了方寸,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哀求道:“父親,剛才是兒子失了。兒子求您了!您再仔細考慮一下吧!”
端木朝是父,他這一跪下,端木珩和季蘭舟當然也不能坐著,夫妻倆也都跪了下去。
無論端木珩是否贊同端木朝,出于孝道,他也不得不跪。
端木騰和端木朔遲疑地對視了一眼,頭開始隱隱生疼。
怎么說賀氏好歹也是他們的嫡母,他們名義上的母親,他們要是完全完全置之事外,以后說到外頭去,也為人詬病。
兄弟倆對著各自的妻子使了一個眼色,只能都怏怏地站起身來,帶著一家子呼啦啦地跪到了端木朝的身后。
這一屋子的大半人一下子都矮了一截,唯有端木紜和端木緋坐著沒動,姐妹倆徑自飲茶。
端木珩從頭到尾都一聲不吭,跪在他身旁的季蘭舟有些擔心地看著他。
端木珩似乎感受到了季蘭舟的目光,朝她看去,伸手握住了季蘭舟的素手。
相比端木朝、端木騰等人,端木珩對于今早府里發生的事知道得更詳盡一點,他下午一回府就從季蘭舟口中聽說了來龍去脈,也知道了永禧堂走水是故意縱火。
端木珩漆黑的雙眸幽沉幽沉,思緒翻涌。
這幾年來,他跟在端木憲身邊,耳濡目染了不少朝中事,也知道自家看著鮮花著錦,但是因為新君未定,所以也同時是烈火烹油,很有可能下一步就會踏進無底深淵,摔得粉身碎骨……
朝堂上現在暗潮洶涌,危機四伏,各方力量膠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這種表面的平靜就會失衡,到時候局勢會怎么樣誰也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真不能再出什么不確定的事了。
他雖然不知道賀家到底是為了什么在鬧騰,但是讓他們再這么鬧騰下去,說不定也會拉自家下水。
輕則奪官罷職,重則禍及滿門。
端木珩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眸底變得更幽深了,無數的情緒在瞳孔中翻滾。
他也知道,休妻是祖父不得己的決定。
這兩年多,祖母是被祖父軟禁在了永禧堂,但是祖母并沒有受任何薄待。
若是祖母心里有端木家,真有反省之心,就不會跟著賀家人走,還由得賀家人在外面到處亂說,讓這件事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
端木珩心知肚明,這不僅是賀家想要達成的效果,也是祖母的意愿。
賀家還有祖母這是想把祖父、把端木家架在火上烤!
端木珩心里一片雪亮,失望有之,無力有之,哀傷有之。
前方的端木朝根本沒注意到長子的異狀,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執筆而書的端木憲色身上,哭求著:“父親,就算您再氣母親與賀家,也要考慮一下我們兄妹幾個,考慮一下下面的兒孫們。休妻一事非同小可,決不可輕提啊!”
“父親,兒子現在就去賀家見母親,兒子保證立刻就把母親接回來,以后讓母親再不與賀家往來。”
端木朝一股腦兒地許諾,希望能說動端木憲。
背對端木朝的端木憲似是充耳不聞,提筆不緊不慢地往下寫著。
端木憲薄唇緊抿,面無表情,但是他心里并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么平靜。
誠如端木朝所,他與賀氏夫妻幾十年,同床共枕,生兒育女,夫妻一場,若說沒有一點情分,那是假的,他并不想走到這個地步。
可是,賀氏走得太偏了……
他不得不做出抉擇。
端木憲的筆端停頓了一下,又沾了沾墨,絕然地寫下了休書的最后兩句——
“情愿立此休書,任其改婚,永無爭執。恐后無憑,自愿立此文約為照。”
字跡端莊雄偉,骨力遒勁。
端木憲再次執筆沾了沾墨,在休書的左下角寫上了日期……
后方的端木朝見端木憲要簽上最后的名字,急了,慌了,再也無法冷靜下去,朝端木憲飛撲了過去,想要去搶端木憲手中的狼毫筆。
旁邊的下人們哪里敢讓端木朝沖撞了端木憲,連忙攔下了端木朝,一左一右地把人鉗住了。
端木朝有些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父親!父親……”
無論端木朝怎么掙扎,怎么叫喚,都于事無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端木憲在簽完名后,又在休書上蓋上了他的印戳。
塵埃落定。
“……”端木朝仿佛周身的力量被抽走似的,癱軟地跪在地上,渾身頹然無力。
端木騰和端木朔也還跪在后方,神色古怪,兄弟倆到現在都沒什么真實感。父親他真的要休了嫡母?!
當端木朝放棄后,廳堂里就陷入一片死寂,氣氛凝重。
端木憲飛快地將休書又瀏覽了一遍,然后收在一個信封里,這才有心思理會三個兒子,轉頭對著端木朝三人道:“你們三個隨我去一趟賀家送休書。”
端木憲心意已決。
誰也不敢再勸端木憲,一行人簇擁著端木憲到了儀門處,目送端木憲父子四人離開了。
這時,夕陽已經快要落山,西邊天空的紅霞被染得更紅了,鮮艷如血。
直到他們的馬車出去了,一眾女眷還站在儀門處沒離開,任氏、倪氏等人都是驚疑不定,面面相覷。
倪氏捏著手里的帕子,忍不住對身旁的任氏說道:“四嫂,你說……公公他是不是想嚇嚇婆母?”
越是高門府邸,越是重顏面,不到萬不得已,很少有休妻、和離的事,畢竟這種事難免會成為旁人茶余飯后的笑柄,不僅影響當事者的聲譽,連子孫都有可能被牽連,尤其是在婚配上,以后別府與端木府結親,就不得不考慮將來端木家會不會再休妻。
“……”任氏苦笑了一下,沒說話。
其實無論是她還是倪氏,亦或是她們身后的公子姑娘們都心知肚明,端木憲怕是來真的。
任氏默默地嘆了口氣,對著身后的子女們叮囑道:“這幾天你們沒事都別出門了。”
幾個公子姑娘們神情各異地唯唯應諾,心道:他們還巴不得躲在家里呢,出去不是被人看笑話嗎?!
“吱呀!”
這時,門房又把西側角門砰地關上了。
端木憲帶著三個兒子離開端木府后,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賀府。
這時,夕陽落下了一半,天色半明半晦,原本平靜的賀府因為首輔的大駕光臨一下子就炸開了鍋。
賀府的門房一邊把端木憲幾人迎進了府中,一邊又派人跑去通稟了主子。
“太夫人,大夫人,二夫人,端木家的老太爺來了!”
青衣丫鬟跑得是上氣不接下氣,氣喘吁吁地稟道。
屋子里的氣氛登時一松,眾人皆是目露異彩,唇角微微翹了起來。
賀大夫人連忙對賀氏道:“二姑母,您看二姑父這是來服軟了。”
賀氏淡淡一笑,眸光微閃。
說句實話,賀氏自打今早離開端木府后,心就一直有些不上不下的,直到現在聽說端木憲來了,才算松了口氣,臉上也多了一分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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