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嫡女?
做妾?
棠落瑾目光微閃。
大皇子年長他八歲,如今已然一十有五,生母湘貴妃是宮中皇后之下第一人,天元帝又向來寵愛他們母子reads;。
大皇子的外租家,又是首相李家。
這種情形下,大皇子若當真沒有野心,怕是除了天元帝外,連街頭的乞丐都不肯信的。
先前大皇子試圖用纏足一事令他寫罪己詔,向大棠百姓認錯,辱他聲名,棠落瑾雖不便對大皇子出手,可是大皇子派出的槍頭鳥韓郡馬,已然被天元帝“好心”賜了官職,趕去西北做一縣主簿,好生學一學這底下的事情。
安王因沒有出頭,天元帝不好罰他,但也找了機會,接連在三天的朝會上,將安王拉出來痛心疾首的罵了三次。安王年紀一大把,甚是沒臉,到了第四日,只得請假在家休養,如此才算安生。
當然,棠落瑾沒有對大皇子出手,天元帝也沒有。
于棠落瑾而,天元帝迅速發落了韓郡馬和安王,又大肆加賞于他,對他來說,已經有了“足夠”的補償,他就“不該”再隨意地大皇子出手。
而對天元帝來說,他已然殺雞儆猴,想來大皇子也會安分一段日子。
誰知大皇子根本不曾領會到天元帝的好意,在看到棠落瑾聯姻后的好處后,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門好親。
可是,雖然他是皇子鳳孫,又在皇子皇女中居長,是天元帝的第一個活下來的孩子。但是不少官宦人家,低位有了,身份有了,卻也未必肯在這個時候出頭,和明顯不甚安分的大皇子聯姻,參與到奪嫡之中。
——大皇子若是好了,將來真能問鼎那個位子,他們自是雞犬升天;可是,如果大皇子失敗了呢?他們搭進去的,可不只是一個女兒,還有下一任皇帝的信任和看重。
君不見,就連大皇子的外祖家李家,尚且都不肯將自家女兒嫁給大皇子么?
因此種種,湘貴妃為大皇子找得最好的大皇子妃人選,就是上將軍嫡女。
可是大皇子自家并不愿意。
他甚至不明白,為甚外祖一家不肯將表妹嫁給他?太子能娶表妹,身后有寧家和蔣家支持,還有四個伴讀身后的家族;可是他呢?他的伴讀家世身份明顯比不得太子伴讀,外祖一家甚至幾年前就說了不會幫他奪嫡,現下又不肯將表妹嫁給他,大皇子本就是年輕氣盛的年紀,被人稍稍一攛掇,就想了個“絕妙”的主意。
……
“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聽得小太監的話,見并非要緊的不能提的事情,便順嘴問了一句。
太皇太后微微頷首,小太監就開口道:“回太后,今個兒是李家嫡出姑娘的及笄之日,大皇子是李家姑娘的表兄,今日也去了。只是不知中間出了甚么岔子,李家姑娘落水,大皇子跳水將其救出。這本是好事,可是、可是如此一來,大皇子和李家姑娘就有了肌膚之親,大皇子順勢向李首相求娶李家姑娘,不意李首相有所猶豫,似有不肯之意,大皇子這才怒急,道李家姑娘在那么多人面前落水濕身,德行有虧,根本不配大皇子妃的位置,就算李首相改了主意要嫁,看在湘貴妃面上,他也只會給李家姑娘一個側妃位置!旁的,想都莫要想。”
在座的太皇太后、太后和寧陽大長公主自不必說,經歷頗多,剛剛聽到小太監開口,就大約猜到了后面的故事reads;。
棠落瑾和蔣寒漪也不傻,聞得此事,就立刻明白了是大皇子急功近利,為了得到李家支持,才會特特對李家姑娘出手。結果李首相語間稍有不肯從,大皇子就直接說出讓李家嫡女做妾的話來。
蔣寒漪和李家姑娘雖無甚交情,卻覺兔死狐悲,道:“敏姐姐何等人才?雖不愛笑,容貌也非佼佼,然琴棋書畫,樣樣出色。尤其是敏姐姐的字,疏狂之中自有傲骨,更是一絕。以敏姐姐驕傲自尊的心性,又如何肯屈居妾室?”
況且,還是那等故意陷害她的那人的妾室。
太后也嘆:“那姑娘哀家也是見過的,的確很好。大皇子這步棋……走岔了。女孩兒家名聲最重,大皇子若是真心相求,李家未必不同意。今日卻用了這等法子……”
饒是太后護短,也不得不說他皇子此舉,著實卑劣。
太皇太后面色微冷:“去把湘貴妃叫來,瞧瞧她的兒子做的好事!”
小太監自去不提。
棠落瑾面無表情的站起身,為太皇太后、太后和寧陽大長公主布了一次菜,道:“曾祖母、祖母莫要為此事煩憂了。既已經出了這件事,想法子補救便好。大皇兄一時情急,說錯了話,湘母妃想來會為他補救。李家姑娘,大約過不了多久,就會做了小七的大皇嫂了。”
如今事情已經出了,大皇子和李家嫡女有肌膚之親也是事實。除非大皇子和李家真的互相有決裂之意,兩者結親便是必然。
而且,李家必不會讓自家嫡女真的做妾。
太皇太后和太后聽到棠落瑾如此說,再細觀棠落瑾形容,明知李家和大皇子結親在即,面上無一絲怨懟,心中感慨之余,也只能慶幸,大皇子雖卑劣,可是,小七身為皇儲,卻有君子之風,容人之量,的的確確不愧為皇儲。
接下來的事情,如同棠落瑾猜測的那般,湘貴妃不知對李家承諾了甚么,又令大皇子往李家去負荊請罪,再次求娶李家女。
而李家雖不愿摻和到奪嫡一事之中,可是大皇子先前的舉動,顯然是下定了決心要把李家拖下水,就算這一次對李家嫡女下手不成,大皇子也會再次出手。等到下次,就不知道大皇子會用什么更加卑劣的手段。
李首相雖恨大皇子手段卑劣,可是,擁立之功,誰能當真舍得拒絕?
大皇子雖愚鈍,可是卻的的確確是圣上長子,更是比太子年長八歲的長子。
李首相先前還能淡定,然而現在,大皇子使出這等手段,李首相猶豫幾日,卻也應了——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或許,大皇子將來真能成事?
棠落瑾聽到天元帝的賜婚旨意的時候,心中一點都不奇怪。
他正在和寧君遲學拳法。
只是棠落瑾也好,大皇子和李家也好,都沒想到的是,賜婚旨意之后,又過了兩三個月,李家的敏姑娘,就沒了。
李家對外說是病沒的,可是棠落瑾看著天元帝這樣和氣的皇帝,都冷著臉上了半個月的朝,就知曉此事有異。
“李家那個姑娘,”寧君遲頓了頓,道,“是投的河reads;。”
“她臨死前留的遺書里,說,她自小所學,都是君子之道。她雖身為女子,卻也一點一滴,皆向君子看齊,惟愿一生坦坦蕩蕩,習得君子之風。將來所嫁良人,不需高門大戶,不需擲果盈車之貌,甚至不需愛她如珍如寶,只需是個真正的君子。如此,便不負她一生所托。
然而大皇子雖貴為皇子,行徑卑劣,這等人品之人,她寧死也不會嫁。可是世俗容不得她不嫁,李家容不得她不嫁,皇室容不得她不嫁。她無法可想,無路可走,卻也不愿茍活,如此,只有死路可尋。
她還在信中說,既然是那條河毀了她,那她就不若從其所愿,讓那條河淹死她。想來也是沒有辜負大皇子那一番算計之情。”
寧君遲也沒想到李家姑娘如此烈性,說這些話時,神色間帶著幾分敬重之意。
棠落瑾訝然:“真的沒了?我亦見過那位李家姑娘,的確是孤傲之人。讓她嫁給一個算計了她,還要反過來要她做妾的人……”他的話頓住,“的確是為難她了。”
只是螻蟻尚且茍活。
李家姑娘死了,就甚么都沒有了。
棠落瑾一時之間,竟不知該遺憾李家姑娘如花年紀,早早去世的好,還是該敬佩,李家姑娘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傲骨,說不屈服卑劣之人,果然至死不肯屈服。
就譬如他,當初被皇后所迫,甚至要裝成傻子,那時雖痛苦,但也一直舍不得死,不敢死。
棠落瑾想到這些,微微搖了搖頭。
寧君遲見棠落瑾搖頭,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你覺得她不該死?”
棠落瑾想了想,道:“沒有應不應該。若論公,她死了,李家若還有一絲傲骨,便要和大皇子徹底決裂,對我來說,這自然是大好的喜事;但若論私……”
“如何?”
“若論私,蔣表姐曾經說過,李家姑娘心有傲氣,自尊自愛,縱使是活著,怕也一生痛苦。然而人若是死了,就甚么都沒有了。若是活著……”
寧君遲微微搖頭,嘆道:“若是活著,她仍舊要侍奉算計她的大皇子為夫君,敬他愛他,為他生兒育女,照顧大皇子府里的妾室、奴才、庶子庶女,甚至還要出謀劃策,為大皇子奪嫡來冒險半生。若大皇子失敗,她要和大皇子一起被打落塵埃,若大皇子成功,你我將被打落塵埃,而那時的李家姑娘,則要更加敬重大皇子,以求將來的儲位,落在她和她所恨的大皇子所生的兒子身上。”
棠落瑾:“……女子果然辛苦。”
從前不覺,只想著活著就好,可是細細聽寧君遲的分析,棠落瑾只覺得,那李家姑娘,當真是無路可走,一生,毫無希望。
甚至為了不去“敬愛”她的仇人,不牽連到李家,她硬生生的等到指婚的旨意下了兩三個月后,才敢去死。
棠落瑾心中嘆息良久,只盼李家姑娘,來世若仍舊生在這個時代,就莫要托生女兒身了。
他嘆息一會,忽而想到了這個消息的來源,疑道:“這等秘事,舅舅怎的會知道的這樣清楚?”甚至連李家姑娘信中的話,都記得一清二楚rea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