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姑!姑!”
皇后瞧見那青衣婦人抬頭的時候,一張保養得極好的面容,立時鐵青。
那婦人卻是從容的跟在了石女官身后,上前請安。
“皇后娘娘金安。”石媚行禮道,“太子殿下讓人傳話來,說娘娘身子并未痊愈,唯恐在路上著了風,讓奴婢跟著您,一同去紫宸殿。”
皇后并不看她,只看向那青衣婦人,死死地盯著,似是要確認,這人到底是不是于姑姑一般。
只是她還沒先開口,徐有為就疑道:“石女官你身后這婦人……看著倒是頗為眼熟。”
徐有為顯然一眼就認出這人是誰。可是,在這皇宮之中,并非知道就能說出真相,因此他只是這樣疑惑著問了一句——無論如何,這是東宮的石女官帶來的人,這其中,顯然有太子的授意。既是太子授意,他自然不能不問一句。
石媚沖徐有為微微一屈膝,抿嘴笑了笑,說了句險些把徐有為噎到的話:“這是于姑姑。”
徐有為:“……”這說了跟沒說有什么兩樣?
皇后:“……”
石媚接著道:“于姑姑也是自小學醫,懂得接生之法,還會一些養生之道,尤其是在按摩上頗有心得。她是太子特特從福建尋來,說是要送來,孝順皇后娘娘的。于姑姑,還不來拜見皇后娘娘?”
原本低眉順眼的于姑姑緩緩走了出來,屈膝拜道:“奴婢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面色登時猙獰了起來。
會醫術,會接生之道,還是從福建找來的……這些話,分明就是說給她聽的!
這個于姑姑,無論是容貌還是聲音舉止,俱都和她的于姑姑一模一樣,饒是有人說她不是于姑姑,皇后都無法相信。
而棠落瑾的女官,現下特意將人送來,還只說這人是于姑姑,而不提其他……
皇后用力抿了下唇,聲音里都壓抑著怒火,道:“下肩輿。”
徐有為道:“娘娘如今身子不比從前,還是坐著肩輿,對您身子好一些。”
皇后已然下了肩輿,然后伸出手。
于姑姑當即上前,扶住了皇后的小臂。
就像是做了無數次一樣。
徐有為當即閉嘴。
皇后又沖身后揮了揮手,徐有為便帶著眾人,不遠不近的跟在了后面。
這個距離,是聽不到前面人小聲說話的。
徐有為這才看一眼石媚,低聲問道:“這真是于姑姑?”
石媚笑道:“是啊。殿下帶她回來的時候,就說她姓于,年紀大了,就做姑姑好了。”
徐有為:“……”又白問了。
不過,雖然白問了一句,但徐有為心中也越發確定,在那位太子殿下沒發話前,是別想在太子手下的人的口里,撬出一句真話了。
徐有為心中如何做想,暫且不提,皇后將手臂放在于姑姑手上,卻是聲音冷冷地道:“是你!于姑姑,好一個于姑姑!你竟一直活著!甚至明明活著,明明知道你的老子娘和兄弟都在寧家,竟還敢這樣出現在本宮面前?你,好大的膽子!”
于姑姑低著頭,聲音平板地道:“奴婢死罪。”
“你當然是死罪!”皇后恨恨的罵了一句,知曉現下不是指責于姑姑的時候,接下來,說不得她還要用到于姑姑,在心中緩了緩,開口道,“旁的便罷了,接下來的事情,你與本宮配合好了,將棠落瑾弄下來,你這些年的過錯,本宮就不再追究,如若不然……于氏,你不為著你的小命著想,也該為你老子娘的命著想!”
如今這時候,不少宮中妃嬪,都看重家生子。其中緣故,也不過是因著這些家生子在妃嬪的娘家里出生、長大,更加依賴娘家。且除此之外,這些家生子的親人俱都留在娘家,一榮未必俱榮,但一個出事,很難不牽累其他家人。
皇后如此開口,也是知道,分離數年,她所能牽制于姑姑的,只剩下了于姑姑留在寧家的父母親人了。
于姑姑卻稍稍一頓,爾后嘆息一聲,才道:“奴婢背主,縱是萬死,也是應當。只是娘娘,您這次,萬萬莫要再做傻事。”
皇后腳步頓住,轉身看向于姑姑,一字一頓道:“你在說甚么?背主?你已經,背棄本宮了?”
于姑姑離宮數載,片刻后才記起來,自己此時應當跪下。等到跪下之后,她才繼續道:“背主并非奴婢所愿,太子殿下將奴婢的兩個侄兒都帶走,奴婢為了他們,只得如此。只不過,如今娘娘被皇上宣召,奴婢的事情是小事,不值當現下說與娘娘聽。反而是娘娘的事情迫在眉睫……”
皇后如今身子越來越差,明明只是有些惱,卻依然氣喘吁吁,說不出話來。
于姑姑接著道:“奴婢知道娘娘一心想讓自己的兒子做皇儲。這件事情,對曾經的娘娘來說,并非難事。可是,如今太子地位已然穩如泰山,年歲又漸長,娘娘卻被迫幽居清寧宮之中,周圍又沒有自己的人,娘娘如今,又如何斗得過太子?倒不如后退一步,今日且從了太子,認下太子是您的親生子,如此將來,太子哪怕是登上皇位,依舊要奉您為唯一的太后。
可是,今日若您執意不肯讓步……如今或許還好,有皇上在,太子不會對您或十二皇子做些甚么。但是,如果將來,皇上薨了呢?到時候,您是生母,是長輩,太子為著流芳千世,只會供著您,敬著您。可是,對十二皇子呢?十二皇子只是太子的弟弟而已,兄長想要教訓弟弟,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情。若太子要對十二皇子出手,您只是被供起來的太后,又能做些甚么?
所以娘娘,奴婢求您,看在十二皇子的將來上,該退一步,就退一步。”
無論如何,于姑姑曾經伺候皇后數年,對寧家感情亦深,即使是她當初被皇后懷疑,扔到福建去做最后的棋子,她仍舊感念寧家和皇后,因此即便是如今,她一開口,就是為皇后著想。
皇后卻根本不領情:“你這個背主的奴才,又懂甚么?你可知,今日是本宮和珉兒,唯一的機會?若是這樣的機會,本宮和珉兒都錯過了,那么,將來,本宮和珉兒,才會徹底被那個庶子掌控!本宮的珉兒,才會沒有將來!”
于姑姑神色哀戚,默默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
“娘娘,太子殿下說了,若是您堅持您自己的想法,那么,奴婢就是您從前身邊的于姑姑,是知曉您不少隱秘之事的于姑姑。而奴婢知曉種種事情,卻唯獨不知曉換子一事。”于姑姑屈膝道,“娘娘,您待會要說些甚么,萬萬慎重。畢竟,十二皇子才五歲。若是皇上和四皇子知道,十二皇子小小年紀,就敢毒殺后宮初初有孕的宮女,就敢對自己的皇兄下手,讓四皇子從此不會再有子嗣,那么……”
于姑姑沒有再接著說下去,可是,她即便不說,皇后也明白了于姑姑沒有說出的話是甚么。
皇后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
“怎么可能?”她喃喃道,“這些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還有這些事情,根本不是珉兒做的!”
的確不是十二皇子做的。而是十二皇子知曉將來的棠落瑾會選定的皇太弟,就是那個宮女所生的皇子;而對四皇子,十二皇子選中了要利用他,自然不會讓四皇子再有子嗣。
只是這兩件事情,雖是十二皇子提議,卻是皇后做的。
——寧山也好,過世的寧家長輩也好,對皇后都甚是疼寵,他們在長安城和皇宮,自然為皇后留了人手。因此哪怕是清寧宮被天元帝嚴查幾遍,仍舊有寧家的人手安插了進去。皇后正是利用這些人做的事情。
于姑姑垂目道:“無論是不是十二皇子做的,您今日只要不依著太子殿下的意思做,那么,這些事情,便統統是您和十二皇子做的。您也莫要擔憂證據和證人的事情,太子殿下向來做事穩妥,證據和證人,如今都已經找到,接下來……就看您了。”
皇后強撐著看向于姑姑,聽于姑姑又說了幾個人的名字,心中立時明白,完了。
她也好,她的珉兒也好,都,完了。
從一開始,棠落瑾設計讓人叫她去“作證”,就已經算計好了一切。
她越是恨棠落瑾占了她嫡長子的位置,越是恨因棠落瑾,她認不得她親生的公主,越是恨棠落瑾耽擱了她的珉兒,棠落瑾越是要她,當著天元帝和眾位皇子,還有她的珉兒的面,親口承認,他是她的兒子,是她親眼看著出生的兒子。
是千真萬確的嫡子,真真正正的儲位第一人。
皇后頓時心如刀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