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十五歲時,陸鈞和王玠就必須要離宮了。
昭陽很舍不得,騎馬送了陸鈞很遠。
她回頭的時候,身后是王玠。
王玠坐在馬上,到了昭陽的身邊,他看著陸鈞離去的背影,低聲道:“殿下,您注定要在萬人之上,也注定是孤獨的。”
“您該習慣了。”
昭陽側頭看向王玠,一身白衣,冷清的面容也正看著她。
她不說話,默默低頭看向手中陸鈞給她用草織的手環,又捏緊韁繩回了宮里。
此去經年,再見遙遠。
昭陽二十歲那一年,早已跟在父皇身邊列席早朝,旁聽政事,參與朝政,更參與諫議與決策。
也代父皇巡視地方,接見外邦。
從前還有些生澀貪玩的王女,早已逐漸長成如她父皇一般冷靜睿智的儲君。
只是身為儲君,身上的重擔必然比旁人更重。
她亦有不得不得完成的使命,比如子嗣。
王玠如今已是禮部侍郎兼任太子中允,在東宮書房內,他好整以暇的將手上的冊子一一翻開講解,低沉的聲音不緊不慢,偏偏叫昭陽頭疼。
她揉著眉頭不想聽,偏偏王玠將冊子放到她面前:“這是前菜尚書家的嫡孫,菜尚書門生眾多,即便已退了十年,但他門生多在朝廷要職。\"
“他自己也有才干,殿下選他,對殿下將來拉攏世家有益處。”
昭陽從前與王玠商量政事與國事,幾乎都是冷靜理智的,唯獨這件事,她有些不耐煩了。
王玠靜靜看著昭陽臉上的表情。
昭陽如今已經學會了喜怒不形于色,即便現在昭陽的臉上一片平靜,但他與昭陽相處多年,他清楚她的性子,這冊子里的任何一個,她都不喜歡。
昭陽一身玄黑常衣,將她不染凡塵的仙色襯的更多了冷淡冷清,她靠在身后的椅背上,聲音里也聽不出什么情緒:\"王中允將冊子放在這處就可。\"
王玠靜靜看著昭陽,又將冊子合上,放在了昭陽的面前的紫檀案桌上。
他長她五歲,陪伴在她身側十一年,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要出口的話還是沒有出口。
昭陽不說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回神見到王玠還沒有走,依舊站在自己身邊,也不知道站多久了,她側頭看他:“王中允去休息吧。”
王玠沒動,在搖曳明亮的燭火中,他看著昭陽的眼睛:“殿下二十了。”
昭陽一頓下挑眉。
她知道王玠的意思。
她的年紀不小了,子嗣的事情不能再耽擱延誤。
從她十六歲起就被提醒子嗣,她一直拖到了現在。
王玠是在告訴她,不能再拖了。
昭陽依舊靠著椅背,看著桌上那本王玠精心為她挑選整理的冊子,她點頭:“這回不會再延后了。”
王玠在看到昭陽點頭的那一瞬,卻覺得如鯁在喉,心頭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心里發堵的厲害。
當年那個昭陽長大了。
昭陽又看著王玠笑:“孤何時也給王中允做媒如何?”
王玠靜靜看著昭陽,他緊抿著唇不發一,又無聲的退了出去。
出去月色清輝,皎白圓月高懸,王玠仰頭看去,在冷冷清清的夜風里,他明白自己心底難的情緒是什么。
到底是克制不了。
他轉身又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昭陽顯然沒有反應過來王玠會去而復返,她坐直身子問:“王中允還有事情?”
王玠看著昭陽詫異的臉龐,又看著她手上拿著那本冊子,好似打算認真挑選。
他深吸一口氣,又搖頭:\"臣只是想提醒殿下也早點睡。\"
昭陽笑了下:“好。”
這回離去他再沒回頭,即便孑然一生,他至少會永遠陪伴她身側。
那個冷靜只為皇權的帝王,不正是他想要看到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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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東宮內的寢殿內。
陸鈞風塵仆仆,日夜兼程的從塞北趕來,身上沾著塵土,發冠微亂,卻一刻不愿修整,只盼著快點見到她。
如今已站在寢殿外的時候,他還有些恍如隔世。
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靜,他穿過外殿進到內寢,無一人伺候,他的腳步聲清晰可見。
內殿里的輕紗帷幔重重疊疊,他往前面那朦朧的人影人走去,一步一步走向她。
掀開最后一道簾子,時隔五年,他見到了魂牽夢繞的人。
昭陽一身月白的寖袍,披泄長發,洗盡鉛華,宛如謫仙。
她就靜靜坐在那里,在鎏金富麗的寢殿里,一切宛如夢境。
陸鈞眼角酸脹,眼底含了血絲。
他解開腰間的佩劍放在身邊,屈膝半跪在昭陽面前跪安。
昭陽朝著陸鈞伸手:“你過來。”
陸鈞心潮涌動,跪著膝行幾步,直到昭陽觸手可碰。
昭陽低頭看向陸鈞,五年未見,他變了。
曾經陰柔俊美的臉龐并沒有染上塞北的風霜,只是在他眼里刻下了更深刻的堅韌與風沙故事。
他愈發俊美,如一壺香醋的酒。
五年里兩人常來往信件,他與她說與蠻人的捷報,說塞北的日落,說塞北冬日有多冷。
昭陽很少回陸鈞的信,因為充斥她日常的全部都是政事,她再沒有消遣過。
政事不能與陸鈞在信上說,她只偶爾說她身邊遇到的趣事。
但即便兩人五年未見,也依舊一見如故。
昭陽低頭看著陸鈞,聲音很輕又很靜:“陸鈞,孤需要一個子嗣。”
昭陽讓人快馬給陸鈞傳信,讓他回京,她的意思簡單明了。
陸鈞也明白昭陽的意思。
他眼里發紅,聲音微顫:“臣不能時時陪在殿下身邊。”
“塞北離京兩千三百里,晝夜不停的趕路需二十日,夠不著殿下。”
昭陽不語,伸手碰向陸鈞的臉,她指尖觸碰到他皮膚,到底染上了風霜,微微粗糙。
昭陽又伸手握著陸鈞的手,這雙手滿是繭子與舊傷,她的手漸漸握緊。
她看著他的眼睛:“留京一月,陸鈞,你不答應,孤便換人。”
陸鈞眼眶徹底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