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公子,你心動了。”
“是。”
……
“《遵生八箋》里說:心本可靜,事觸則動。”
“動之吉為君子,動之兇為小人。”
“不知墨公子是吉是兇?”
“不曾想風哥竟如此不勝酒力。”
秦雪櫻掩唇輕笑,那笑聲端的讓墨汀風回過神來,他這才意識到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與長公主隔席而坐,兩人面前的桌上已有兩只無念水的空瓶橫陳。
“我這是怎么了……”
墨汀風撫額垂索,方才他明明身在千年前那處繁花別院,正與桑濮如此刻一般隔席而坐,對影小酌。
夜色微沉,曖昧漸生,桑濮看出他心猿意馬,便借《遵生八箋》里的句子點他——便是動心,也當如玉竹君子。
而今為何突然想起這一幕?
桑濮最后一句說的什么?
哦,對了,她說“不知墨公子是吉是兇?”
……莫不是在提醒他注意禍福吉兇?
看來眼前的女人確實有問題。
念及此,墨汀風眼神漸漸清明起來。
他取了一瓶新的無念水打開,給秦雪櫻面前的空杯滿上。
“在汀風印象里,長公主幾乎不喝酒,不知是何時練就的這般好酒力?”
秦雪櫻端起酒杯,以袖遮面一飲而盡,放下酒杯,面色絲毫未改。
“在這次春獵受傷之后。那獙獙不是一般神獸,被它所傷的筋骨愈合起來極慢,尤其每夜子時一過,那傷口里長出的新肉便又疼又癢,司空大人見我實在難捱,遂將府里珍藏的無念水悉數予了雪櫻,多虧了這酒,我那陣子才能睡著。”
“一來二去,現在每晚若不小酌幾杯,雪櫻根本無法安睡,所以今夜風哥是來幫我的。”
一番話挑不出漏洞,且還扯上了莊玉衡,若其中有假一問便知,想來她不至于找這么拙劣的借口。
墨汀風正在沉吟,想如何不著痕跡的試探眼前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秦雪櫻,她卻主動開了口。
“說起來,雪櫻第一次喝酒,還是因為風哥。”
“因為我?”
墨汀風一怔,他完全沒有印象。
“千年之前,風哥剛到寐界司塵府任職,父君在府里設宴相慶,那晚我們是第一次見面。”
“父君讓宴上眾人舉杯共慶新任司塵大人的到來,雪櫻在此之前從未喝過酒,但父君之命不可違,于是便喝了一杯,那酒讓我咳出了眼淚。”
秦雪櫻抬手,修長的有著丹蔻色的手指擦著紅唇邊欲滴的些許酒水而過,那神情和動作,萬種風情如雨落,墨汀風慌的避了眼。
秦雪櫻再次勾唇一笑,將滑到胸前的如瀑長發撥到后背,像是無意露出香肩和抹胸裙下隱隱綽綽的玉兔溝壑。
“風哥當時就站在父君身邊,而我則站在你身邊,你看我因那杯酒咳出了眼淚,便好心掏出錦帕遞給了我。”
她如此一說,墨汀風想起隱約似乎有那么一回事。彼時秦雪櫻年紀尚幼,遠不似如今這般鳳儀萬千,更不似今晚這般……“蛾眉曼睩,目騰光些;靡顏膩理,遺視矊些。”
墨汀風低了頭擺弄手里酒杯,有意回避秦雪櫻灼熱的視線。心中卻在暗忖,如此久遠之事她尚記得,且有意無意提起,莫不是知道自己在懷疑她的身份?
正在想如何進一步試探眼前之人是否是真正的秦雪櫻,卻見她起身款款走到妝奩臺前取來一物,遞到墨汀風眼前。
“這錦帕,我一直留著。”
他下意識接過,錦帕角落里繡有幾葉墨竹,確實是自己之物。一時倒有些許恍神,昔日煙云,歷過耳目。
秦雪櫻輕笑一聲,握住無念水的玉頸瓶給兩人斟滿酒,而后端起酒杯向著墨汀風一敬。
“風哥,你若想試探于我,還須把你我二人過往之種種相處細節記仔細些才好。”
眼看被拆穿,墨汀風也無意再掩飾,淡淡一笑,舉杯與秦雪櫻一碰飲下。
“看來是墨某多慮了,既然長公主如此明察秋毫,可否為汀風解惑則個?”
秦雪櫻一抬手,制止了墨汀風繼續往下說。
“不如讓雪櫻猜猜,今夜司塵大人所為何來?”
“若我猜對且給了你滿意的答案,能不能換風哥為雪櫻做件小事?放心,此事無傷大雅,風哥舉手之勞。”
話說到這個份上,墨汀風沒有理由拒絕,他抬手比了個請的手勢,秦雪櫻淡淡一笑,身子往后一仰。
“司塵大人心中有佳人,便是為了避嫌也絕不會平白無故夜幕來訪,所以必定找雪櫻有要事。可若真有要事,又怎會帶酒,只怕是為了試探本宮而欲蓋彌彰。”
“可究竟是要試探本宮什么呢?雪櫻想了想,定然不是因那日前發生的命案,若是,便不是帶酒試探,而是深夜提審了。所以,司塵大人要試探的,必定是雪櫻這個人。”
秦雪櫻說到此處身子往前一傾,手肘置于桌上,青蔥玉指做蘭花狀輕托下巴,一雙美目撩上墨汀風。
“你想知道,我是不是真正的秦雪櫻?”
“想來這個問題,雪櫻已經不用再回答了,對嗎?”
她用手指一下一下輕輕彈著臉頰,“不過,我可能需要多回答一個因此旁生出的問題——為何千年前你給的錦帕,我還留著?”
秦雪櫻端起桌上酒杯一飲而盡。
“自然不是因為少女懷春。之所以珍存至今,是因父君自小教導雪櫻‘要惜恩’,別人幫的,哪怕一滴一露也是恩澤,我一直留著這錦帕,是想記得風哥的好。”
……
墨汀風聽到這里,眉頭微皺,這個細微的動作并未逃過秦雪櫻的眼睛。她再度抿唇輕笑,開了第三瓶無念水將兩人酒杯斟滿。
“看來風哥對這個答案不甚滿意,讓雪櫻猜猜司塵大人現在在想什么。”
她抬起手指,隔空從墨汀風的眉心起手,慢慢下滑,最終停在他心臟位置。
“你是在想,既然我記你恩澤,且無意于男女之情,又明明知道你心系桑濮姑娘,卻為何要給她送帶有辟寒金屑的糕點,出手相害?”
墨汀風屬實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承認,一瞬目光如炬,定定看向秦雪櫻,聽她如何辯解。
“因為我發現了她見不得人的秘密。”
“啊嚏!”
宋微塵大大打了個噴嚏,揉著鼻子睜開眼,對面映著一張笑意盈盈的臉。
“玉衡哥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她想迎過去,但腿實在盤麻了,只好悻悻然兩條小腿往前一伸,沖莊玉衡伸出爪子做了個招財貓的姿勢,算是打招呼。
“回來有一會兒了,看你那么專注就沒出聲打擾。”
他走至桌前倒了一盞溫水,又從懷里取出一個小玉瓶倒了一粒赭石色的丹藥出來,走到宋微塵身邊蹲下將藥喂到她嘴邊。
“這是十全丸,你氣血虧耗嚴重,服此藥大有裨益。從今天開始,每日一粒,若能連服千日不斷,可愈虛癆。”
“一千天?三年多!那我這四舍五入也算得上是終生服藥了。”
宋微塵連連咂舌,她身體早已不堪重負,暗戳戳的想自己能不能活一百天都是個未知數。
她記得這藥矜貴無比,想來莊玉衡為了制它需要大費周章,于是打起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