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寐之境,無念府。
一道有些笨拙的黑影趁著夜色悄悄潛入府中,順著暗處邊道小心的走著,須臾沒入一間靠近院墻的普通屋舍不見。
站在關上的門后,蒙猛達圓厚的肩膀明顯一松,只是黑暗中額頭那層油亮的薄汗顯得更亮了些。
剛想轉身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他突兀的將腳上靴子脫了下來,也不敢點燈,就著門縫里透進來的朦朧夜色湊近了看——
鞋底干干凈凈什么也沒有,他終于松了口氣,拎著靴子轉身——卻又那樣僵在了原地。
“回來了?”
桌前明顯有人,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大意了!方才進門怎么絲毫沒有覺察?
“費,費叔……您,您還沒休息?”
蒙猛達僵著胖胖的身體局促地挪了過去,一雙靴子拎在手里,穿也不是放也不是。
“去哪了?”
屋里沒有燭火,看不清費叔臉上的表情,更讓人覺得聲音陌生。
“屬下去……去……”
蒙猛達囁嚅著試圖找借口,因著緊張,連脖頸里都是油亮的汗漬反光。
“你回司塵府干什么?有兄弟看見你鬼鬼祟祟進了管庫整理鬼夫案的證物,都已經結了的案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蒙達,最近你很是反常,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我要聽實話。”
看來費叔并沒有發現自己去神女峰的事情,蒙猛達稍微松了一口氣——事先想好的說辭也許還能用。
“費,費叔,屬下負,負責整理和,和撰錄呂遲自殺一案的,的卷宗。”
“無,無意間摸到了他自,自殺用的那,那把匕首。”
“屬下的能力,叔,叔知道,于,于是看見了一些,一些畫面。”
蒙猛達本就有些口吃,一緊張更加結巴,看他手足無措一頭汗,費叔嘆口氣,指著桌前另一張圓凳,
“坐下說,喝口水,別緊張。”
“是,是。”
蒙猛達把一直拎在手上的靴子放下,半躬著胖胖的身子局促地坐到了桌前,又哆哆嗦嗦倒了杯早已涼透的隔夜茶喝下肚,神色多少緩和了些。
“屬下看見呂遲去,去醫館接觸過杜鵑,之后杜鵑就吊死在了尊者府。”
“屬下還看見呂遲到了三途川,似乎要找什么東西或是什么人,后來被一只巨型噬魂獸襲擊,被,被他反殺。”
“再之后看到的畫面,就到了發現他尸體的洞穴,呂遲掏出匕首自戕。”
“屬,屬下認為杜鵑自殺與呂遲有,有關。加之近日有風風語在傳,說,說是阮貴人的失蹤是杜鵑所為,而杜鵑死前,實際已經被阮貴人的前貼身侍女喜鵲邪靈附了身。”
“想到喜鵲,于是屬下就,就回了一趟司塵府去梳理鬼夫案中喜鵲有關的證物,想看看能不能幫著找到阮貴人的行蹤。”
蒙猛達好不容易解釋完,感覺袍子里的中衣都濕透了,發著癢,汗津津黏在身上——跟他此刻的心情一樣刺撓。
“當真?”
這理由費叔顯然并不買賬。他雙臂環胸,向后一倚,無形中拉開了與蒙猛達之間的距離,
“你悄悄回府又離開已經是八個時辰之前的事情,這八個時辰你去哪兒了?”
話如巨石落地,原來一切都是有備而來。
蒙猛達用力地咽了一口口水。
“屬,屬下……”
“大人,屬下不明白,您為何認定蒙猛達不是內鬼?”
聽風府無晴居里,葉無咎一臉執拗,他想不通。
“蒙猛達偷用易容水扮作一個死人去神女峰,除了意圖不軌,難道還能做什么好事不成?”
墨汀風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丁鶴染,
“鶴染,你跟蹤了他一路,你覺得呢?”
丁鶴染突然被cue,眼中閃過一抹學渣被老師提問的慌亂。
司塵府內鬼之事他已暗查許久,除了誤把宋微塵的馬甲“桑濮”當成細作關進地牢差點釀成大禍以外,確實沒查到什么可疑之人。
如今突然冒出這個蒙猛達,此人本分毫無污點,加之不在要職又不善交際,在府中幾乎像個隱形人,丁鶴染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
“大人,用微哥的話說,屬下腦子瓦特了……”
丁鶴染擦了擦不存在的汗,突然福至心靈,眼睛發亮看向墨汀風,
“莫非蒙猛達是大人您派去的?”
……
肉眼可見墨汀風拳頭緊了緊,丁鶴染這離譜的腦回路是被誰傳染了?
“我且問你,你跟了蒙猛達一路,可有看出他此行動機?”墨汀風耐著性子問。
“倒是看不出,只覺得他似乎在尋找阮貴人。”
看出墨汀風不悅,丁鶴染字斟句酌,
“只是……若非設局之人,如何能如此清楚的知道阮貴人行蹤,且能完全重復她出現期間走過的所有地方?”
“萌萌噠有觸物溯因的能力。”宋微塵忍不住插嘴,
“也許他無意間得到了老龍井的什么物件,接觸之后感知到她會出現在神女峰,所以才扮作呂遲悄悄潛入查探?”
“至于動機嘛……”
宋微塵撅了撅嘴,編不下去了。
見眾人推理陷入僵局,墨汀風起身走到那面用屏風改制的,貼滿線索的寐界帛圖邊,指著三途川一處洞穴——正是呂遲自戕之地。
“我方才說過,能像御獸一般,控制擁有丙級法能的呂遲神識使其自戕,行兇者距離案發地必不會遠。”
“而案發當日所有破怨師的行蹤都已查明,無人擅離職守,意味著內鬼必定出在費叔部下——隱于彼時正在三途川巡邏的那群人之中。”
“而這群人中,能夠‘觸物溯因’的蒙猛達,是最好的突破口。”
“所以我傳訊費叔,點名要蒙猛達梳理撰錄呂遲自殺一案的卷宗——他自然能順理成章拿到呂遲自殺用的匕首。”
“我正是想看看,他碰觸過那把匕首之后會有什么動作。”
“但一直沒有看到他的動作,當面稟報和暗中行動都沒有,那時我心里便有了猜測——”
“要么蒙猛達就是內鬼,讓他牽頭做呂遲自殺的結案卷宗,本身就是最好的抹去一切‘他殺痕跡’的機會——屆時若呈上來的結案卷宗毫無疑點,那便徹底坐實了蒙猛達的嫌疑。”
“要么內鬼另有其人,但蒙猛達通過觸摸匕首看到的事情非常棘手,所以才這般謹慎。”
“當然也不排除更多可能,比如內鬼忌憚蒙猛達的特殊能力,怕被發現問題,所以在他受命呂遲結案一事后試圖收買,或者借刀殺人。”
“無論哪一種可能,從蒙猛達身上找突破口一定沒錯。”
“屬,屬下,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幽寐之境無念府,在那間平平無奇的臥房內,蒙猛達垂首而立,滿臉局促。
“屬下在重新整理喜鵲的證物時看,看到一個畫面,是一處荒郊墳場。那地方屬下認,認得,于是離開司塵府后,便悄悄去了一趟。”
蒙猛達說著從懷里拿出一個寫著“塵”字的證物袋,里面是一抔黃土,確切的說,是一抔墳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