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梅這日一早照例叫丁大套了驢車,帶了妙夏先是去了上方寺,給老太太送去了前次提過的幾件涼衫并些自家地里收來的瓜菜。那靜宅里同住著兩三個修行的別村里的老嫗,一個說是沒了兒子的,干脆賣了田宅投靠這里過老,一個是住這里求清心,另個卻也是和徐老太太差不多,暫住過來念佛求保佑家宅安寧的。幾個人住著同進同出,倒也是有伴。
淡梅陪著老太太說了會話,聽她追問有無徐進嶸的家書送到,便說沒有。見老太太面露失望之色,想了下便勸道:“娘勿要焦心。官人前次那書信中提了他是剛到淮安府時便寫了送出的,那落款卻是離京后一個多月,可見路途遙遠。他初到那地想必公務極是繁忙,哪里有空三天兩頭地傳信過來?便是抽空寫了叫快馬送出,到京里也是再要一個多月,若是萬一路上逢了雨水刮風的,便是兩個月也是不足為奇。娘勿掛念,不定官人的信如今正在路上傳遞呢。媳婦在家守著,一有消息便立刻叫娘知曉。”
老太太聽淡梅這般說了,方沉吟不語,轉念卻是一拍額頭道:“瞧我糊涂的。只日日等著他來信,我便不能去信么?兒媳婦你是個能文會寫的,娘說給你,你照我的話寫下,叫管家派個人送去淮安,我這心才踏實。”
淡梅起先還道老太太被自己勸住了,正暗自松了下勁,不想她轉眼便又出了這般的主意,一時倒是有些為難起來。
淡梅為難,倒不是因了老太太要寫信給兒子,為難的是要自己執筆寫。其時的字認讀都是無礙了,唯獨寫卻是稍稍有些為難。自己寫了自娛自樂倒也沒關系,只現在卻是要寫給徐進嶸。自己手下出來的字,落入他那一雙眼睛,不定還會怎么想的。
不提淡梅在這里躊躇著,一邊的喜慶早去了前面寺里借筆墨紙硯,沒片刻便樂呵呵地捧了過來,鋪設在了桌案上。
淡梅見架勢都已是擺開,自己不上也得上了。暗嘆了口氣只得挽起袖子坐到了桌案前。
老太太想了一會便開口道:“兒媳婦你跟他說,老婆子我的身子很好,叫他在外不要記掛。給官家辦差那是本分,只自個也要掂量輕重,顧念著些家里的老老小小,好生生地出去,也要好生生地給我回來。且也莫要趕盡殺絕了,唉,這人哪個天生會愿去做流賊的,能留的就給人留條活路,也算少積殺孽多積德……”
淡梅照著絲毫不差地寫下,聽老太太沒吱聲了,抬頭正要問是否妥了,卻聽她又道:“你再寫給他,就說是老婆子我說的,一人在外他怎么著我是管不著,只回來不許給我帶烏七八糟的人回來,別人送的也不許。家里已經杵著三個了,再教我看見有,倒拉了腿地就扯去賣了干凈。”
淡梅一滯,那手便頓了下,一滴墨濺到了紙上,暈得老大。
老太太抬頭見她不動筆,以為是嚇住了,搖頭嘆道:“你這孩子,怎的如此實心眼?往好了說是賢惠,往難聽了說就是榆木疙瘩。想老婆子我當年最是狠辣,起頭家道還好的時候,他那死鬼的爹就被我拘得不敢生出二心。兒子我是管不動的,只從前不曉得倒也罷了,如今曉得你兩個的命格既是如此堪配,還弄那些個沒用的人過來做什么?白嚼食了我家的白面!我老婆子如今也沒別的盼頭了,只盼著趁還看得見,你兩個早日給我多生幾個孫子出來,這才是頭等的正經事。”
老太太自顧說著話,一邊的喜慶捂住了嘴背過了身去,想是想笑又強忍住了。淡梅被老太太說得有些尷尬,一聲不吭,心中卻是極其驚訝,萬沒料到自己這婆婆竟會說出如此一番話來。雖覺著叫她對徐進嶸寫這些稍稍有些為難,只見老太太催得緊,沒奈何只得一一寫了下來,寫完后自己掃了一眼,卻是突發奇想,不知道那徐進嶸見了這段,不知道會是個怎生的表情?
老太太叫念給她聽一遍。淡梅清了下嗓子,便一字一句念了起來,老太太聽了,稍稍又增刪了兩句,這才滿意了,急忙催著她趕緊地回去把信交給徐總管叫送出去了。
淡梅回了園子,也不敢怠慢,摸出自己起先寫的那封信又看了一遍。字本來就不怎么樣,方才因了趕著記下老太太的話,匆忙間寫出的字更是有些不堪入目,且上面又一灘大大的墨跡,自己瞧著都看不過眼去,便合了門不叫人進來打擾,自己坐下來打算重新謄寫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