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會讓人有些緊張的。
歸真對歸真巔峰,也該緊張的。
生對死,更該緊張。
……
……
慶州府的某座小鎮。
這趟遠行走過好幾座大洲的裴伯回到東洲,來到那條早就干枯的小河前。
干涸河床,野草隨處可見。
裴伯抽著旱煙,吐著煙霧,“河水干了啊,時間不能倒流,但河水能重新流淌吧?”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說出來之后,裴伯揉了揉眼睛,“其實沒那么重要?”
裴伯嘆了口氣,嘀咕道:“真是揪心啊,還不如就白跑三百年算了。”
說著話,裴伯抬頭看去,看到一顆白日流星劃破天際,朝著西洲方向掠去,速度奇快。
裴伯看著那顆流星,翻了個白眼,“何棉花啊何棉花,這會兒趕去,你趕得上個屁啊!”
在天際掠過的重云宗主自然聽不到裴伯的話,他此刻臉色蒼白,只是不斷一氣萬里,再次一氣萬里。
此刻的重云宗主,只有滿腔悔意。
自己這個宗主,總想著保全所有人,但實際上,很有可能最后誰也沒辦法保全。
……
……
周遲離著那座天臺山已經不遠,看著那些矮山中心的那座高聳入云的天臺山,這位年輕的歸真劍修,伸出手,拿起一壺海棠酒,灌入肚中。
丟出酒壺的同時,腰間的佩劍懸草,在劍鞘里微微顫鳴。
然后周遲抬頭看去,一道身影浮現于眼前。
秋風蕭瑟,高大男人立于秋風中,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重云山掌律,蒼葉峰峰主,西顥。
周遲忽然平靜下來,看著那個高大男人,笑了起來,“十年之約還沒到,掌律就來了,早了些吧。”
西顥平靜道:“我已經等不了十年。”
周遲笑道:“可以理解。”
西顥看著周遲,也笑了笑,“不錯啊,一趟遠游,踏足歸真,說明我沒有白來。”
周遲說道:“和掌律比起來,還是差得太多了。”
西顥不以為意,只是問道:“我該怎么稱呼你呢?祁山玄照,還是慶州府周遲?”
周遲想了想,“名字不過是個稱呼,但掌律要是不介意,可以叫周遲。”
“如果真的不在意,何必改頭換面,削骨之痛,一般人都承受不住的。”
西顥看了一眼眼前飄落的一片秋葉,“非大毅力者不可為。”
“只是我也很好奇,既然是藏身于山中,蟄伏便好了,為何非要在內門大比上這般做?只為一個少年意氣嗎?”
周遲看著西顥,有些意外,“我本來以為掌律見到我,便要殺人的,畢竟掌律一向如此,殺伐果斷,這一點要比宗主強不少。”
西顥微笑道:“既然都走了那么遠的路,既然都要在今天做個了結,閑聊片刻,不會影響什么,沒有人會來打擾我們。”
周遲想了想,也認可這個說法,于是說道:“我一登山,掌律就想著要殺了我,當然我也清楚,那不是掌律在針對我,不過是我破壞了掌律的謀劃而已,但光從這一點來說,難道掌律要我站在掌律的角度,選擇犧牲自我,成全掌教的謀劃嗎?”
“可我并無過錯,為何就非要死呢?”
西顥淡然道:“郭新對你動手,算是我授意的,這一點上,你我便結了仇,自然說得過去,不過常人身處這樣的處境里,就更該蟄伏,等著足夠強大的時候,才亮劍不是嗎?”
周遲說道:“不在內門大比上站出來,只怕沒有向掌律出劍的那一天。”
不向重云山證明自己是個天才,重云山會在一山掌律和一個普通弟子之間選擇那個普通弟子?
有可能,但周遲不能賭。
所以只好站出來,讓西顥不敢輕舉妄動。
“況且,我也有一口惡氣,也想出一出的。”
西顥點頭笑道:“說得通。”
“那年帝京雨中,我與你說的那些,你又以為如何呢?”
西顥看著周遲,眼中并無殺機。
周遲說道:“掌律所說,或許是對的,重云山的未來,或許按著掌律所想,廢除玄意峰,再造新峰,或許重云山會更好。”
“但都是或許。”
周遲說道:“可我身在峰中,峰中師姐也好,峰主也好,都待我不錯,我好像也選不了站在掌律那邊。”
“況且……掌律有或許,我也有或許,或許我也能讓玄意峰,讓重云山更好。”
西顥微笑道:“我以前是不信的。”
“玄意峰多出一個天才,但不見得其他人都是天才,一人之力,讓一座宗門煥發新生?肯定有,但我那時候不信你做得到。”
周遲笑道:“那掌律現在信了?”
西顥說道:“這個年紀,就已經歸真,可以信幾分了,但你之后呢?玄意峰又復歸沉寂,落回到原點?”
“其實掌律不妨相信可以覺得我能做得更多。”
周遲很平靜。
西顥看著周遲,“可以是一回事,愿意又是一回事,能做成還是一回事。”
周遲不說話。
西顥說道:“周遲的事情說完了,還有些玄照的事情,我想說說。”
“祁山為寶祠宗所滅,你藏身于重云山,我能查清楚,寶祠宗未必不能,寶祠宗早有吞并東洲之意,以此為借口,滅了重云山,玄照能做什么?”
西顥說道:“我不愿意給你十年,寶祠宗會給你十年嗎?”
不等周遲說話,西顥繼續說道:“即便寶祠宗不知道你的根底,但依著你的性子,你定要報仇,一人能做到?既然做不到,是不是要拖上一座重云山?”
“到時候重云山會如何?即便慘勝寶祠宗,會不會被其他宗門趁機滅了?”
西顥淡然道:“我自小在重云山長大,這是我的歸處,我對此山情深,而你呢?此山對你,不過一暫居之所。”
“你的歸處,在祁山。”
西顥看著周遲,“你是天才不假,有可能振興此山不假,但你同樣禍患無窮,我能押上此山,賭一把嗎?”
“我這一生,從不走上賭桌,只要賭,便有輸的可能。”
西顥輕輕搖頭,“不必急著回答我,你死之前,我會給你機會的。”
“到時候,我也還有些話想說。”
說完這些,西顥再不說話。
天地之間,只是秋風大作。
遍藏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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