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迎來的卻是這石破天驚,卻又蘊含著無上權力邏輯的宣。
你坐在這里,你便是規則的源頭!
你的意志,即是真理!
這份豁達與放手,其分量遠超趙凌的想象。
它不像移交一個帝國,更像一個歷經滄桑的老父親,平靜地將一個普通小家的鑰匙交到長大成人的兒子手中,然后告訴他:以后,這個家,你做主。
一股混雜著暖意,震撼與沉重責任感的洪流,瞬間淹沒了趙凌。
車廂內只剩下車輪的滾動聲和兩人輕微的呼吸。
過了好一會兒,趙凌才再次開口,聲音低沉了許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那父皇也不怪朕這么多年,一直瞞著您,最近又假借您的名義……做了那么多事?”
他指的是假托天帝之名,利用嬴政的神格來推行新政,穩定人心。
嬴政搖了搖頭,眼神中竟罕見地流露出一絲欣賞?
甚至是棋逢對手的愉悅?
“瞞得好!”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強者對強者的認可,“這四海之內,能瞞過我嬴政耳目的人,屈指可數。你,算一個!而且做得天衣無縫。”
這份評價,比任何溢美之詞都更具力量,它承認了趙凌的手段和智慧。
趙凌這一刻,嘴角上揚,仿佛某些被女神釣成翹嘴的小舔狗。
趙凌心中感慨萬千,父親這份胸襟氣魄,確實令人心折,一記馬屁也是信手拈來:“父皇真不愧為千古一帝!朕佩服得五體投地!”
然而,嬴政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那目光銳利依舊,瞬間將剛剛浮起的輕松氛圍擊得粉碎。
他話鋒如同冰冷的刀鋒,猝不及防地直刺核心:“少要油嘴滑舌。我且問你,在你心中,我真的是暴君嗎?”
久別重逢的父子,雖然通過無數密報對彼此的作為了然于心,但內心深處,依然無比在意自己在對方心中的形象。
嬴政問得如此直接,如此坦然,甚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自我剖析勇氣。
他卸下了帝王的甲胄,以父親的身份,向兒子索要一個關于自己是否算暴君的評判。
嬴政的表情沒有任何波瀾,他像是在陳述一段冰冷的歷史,聲音平靜得可怕:“我在位之時,六國烽煙,伏尸百萬。宇內一統之后,亦未停歇。阿房宮闕,驪山地宮,鑿通靈渠,連接長城……哪一項不是役使百萬民夫,耗盡天下膏血?哪一件不是重徭酷役,傷盡民財?”
“你今日視天下黔首為子民,施恩澤于微末。那我在位時,視民力如芻狗,驅之如牛馬,所行之事……”
他微微停頓,那如寒星般的目光緊緊鎖住趙凌,仿佛要洞穿他的靈魂:“這些難道不是暴君所為?”
這最后的反問,像一把淬毒的匕首,不僅剖開了歷史的血腥真相,也剖開了這位千古一帝內心深處最沉重的自省與孤獨。
他并非不知其暴,只是在那個時代,在那條他堅信是唯一能快速鞏固帝國,避免分崩離析的荊棘之路上,他別無選擇,也甘愿背負萬世暴名。
此刻,他向兒子索要的,并非簡單的寬恕或開脫,而是一種超越世俗評價的,基于帝王立場的理解。
他想知道,趙凌是否能明白他所做的一切!
如果不能,也是無妨!
皇帝本就該是孤家寡人。
趙凌如孩童一般嬉皮笑臉,故作輕松地想要蒙混過關:“不算!那也不算暴君!”
嬴政的神情驟然變得無比嚴肅,一股屬于開國君主的磅礴威壓瞬間充斥了整個狹小的車廂,讓空氣都變得粘稠沉重:“好好說話!如何不算?”
這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是帝王之威,亦是父親之嚴。
趙凌的身體下意識地繃緊了。
即便他如今已是手握乾坤的皇帝,但在眼前這位一手締造了大秦的父親面前,在那雙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視下,他感到了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敬畏。
趙凌不敢再有任何敷衍,收斂了所有嬉笑,挺直脊背,聲音清晰而低沉,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
“父皇,于天下黔首而,他們身受重役之苦,家破人亡之痛,自然有理由認為您是暴君。”
“但于帝王之位而,于您所肩負的,締造并鞏固這亙古未有之大一統帝國的責任而,您不是!您沒有做錯!”
“這暴君之名,您或許只能擔著,也必須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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