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消毒水氣味在無聲的煎熬中悄然滑過。
窗外的積雪早已消融殆盡，枯枝抽出嫩芽，空氣中開始彌漫起春日特有的暖意。
林笙在醫院待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期間一直是顧衍在醫院幫她跑前跑后的照顧她，才讓她終于達到了出院標準。
出院這天早晨，陽光明媚，透過病房的窗戶灑下一片暖意。
顧衍清早就過來了，一如既往幫她細致地幫她辦理好所有手續，又將她和孩子的物品一一收拾妥當。
期間，林笙想插手什么事情，但都會被他以病號的身份阻止。
林笙怕再給他添亂，就只能不好意思站在他身邊，幫他遞東西。
小姑娘依舊安靜地待在林笙身邊，緊緊拉著她的衣角，比起一個月前，她雖然對顧衍不再那么恐懼，但依舊很少開口，大眼睛里總是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安。
等到顧衍收拾好一切的時候，林笙看著他單獨拎著兩個行李箱的樣子，還是跟在他身后，難為情的和他認真道了謝：“謝謝你啊，顧衍。”
聽到她的這句話，顧衍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看著她愧疚的樣子，漫不經心笑了下：“你總是謝什么，這本身就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
他話雖然是這么說，但林笙還是覺得不好意思，按下電梯后，牽著小姑娘一起走進電梯，緩聲繼續說：“那也是要謝謝你的。”
顧衍看著她靦腆的樣子，笑而不語，等到電梯門關上，才神態愉悅道：“真的沒什么好謝的，你就當我這是在國外進修的紳士風度？”
國外進修紳士風度？
林笙不禁抬眸和他對視一眼，沒忍住彎唇笑了笑，她覺得顧衍這個人的情商真的很高，總是能夠在她覺得不自在的時候，幽默化解她的尷尬，讓她放松下來。
他們之間的氣氛恢復了輕松狀態，林笙牽著女兒走出住院部大樓時，春日和煦的陽光有些刺眼。
她下意識地瞇了瞇眼，隨即目光便定格在了不遠處。
周祈年站在車子旁，顯然已經等了很久。
他穿著剪裁合體的風衣，身形依舊挺拔，卻莫名透著一股蕭瑟。
看到她們出來，周祈面立刻站直了身體，目光先是定定落在小姑娘身上。
隨后又迅速看向林笙，眼神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期盼愧疚的同時里更多是深深的無力。
看到的他的時候，林笙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只是握緊了女兒的手，目光沒有任何停留跟在顧衍身后。
小姑娘似乎有所感應，悄悄抬起眼皮，飛快地瞟了一眼他的身影，隨即又立刻低下頭，小手將林笙抓得更緊，小腳步加快了些，緊緊貼著林笙。
周祈年看著她們母女二人就這樣平靜從他面前走過，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停留，只覺得渾身發冷，卻不肯移開半分目光。
只能眼睜睜看著顧衍自然地為林笙拉開車門，護著她的頭頂讓她坐進去，又彎腰溫柔地對小姑娘說了句什么，然后才繞回駕駛座。
那畫面和諧得刺眼。
黑色的轎車緩緩駛離，周祈年僵在原地，只能忍著心底的那份窒息感看著車子匯入車流，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春日的陽光落在他身上，周圍人來人往，卻暖不透他周身彌漫的冷寂和荒涼。
車內，氣氛起初有些沉默。
林笙看著懷里女兒雖然低著頭，但小腦袋卻微微偏向車窗的方向，心中一酸，溫柔地撫摸著女兒的頭發，輕聲問：“小初，是不是想和爸爸說說話？如果想的話，媽媽下次可以……”
小姑娘立刻用力地搖了搖頭，把小臉埋進林笙的懷里，悶悶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不要，我只要媽媽。”
過了一會兒，她才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林笙，小聲地問：“媽媽，我們以后……是不是就和小熊寶寶還有兔媽媽一樣，只有我們兩個人一起生活了？”
聽到小姑娘的這個問題，林笙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她將女兒緊緊摟住，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聲音溫柔卻堅定：“嗯，以后媽媽和小初一起生活，但是，小初要記住，爸爸和奶奶他們依然是愛你的，如果你以后想他們了，媽媽可以帶你去看他們，或者讓他們來看你，好不好？”
小姑娘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趴在林笙懷里，無聲地掉著眼淚，豆大的淚水很快浸濕了林笙的衣襟。
顧衍透過后視鏡，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看著林笙強忍心酸，依舊溫柔耐心安撫孩子的側臉，又看著她眼底的堅韌，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一種難以喻的觸動和憐惜漫上心頭。
他放緩了車速，用一種輕松愉快的語氣打破了車內的低沉：“小初，顧叔叔知道一家藏在小巷子里的甜品店，他們家的芒果布丁和草莓奶凍做得特別特別好吃，像云朵一樣軟，明天周末，顧叔叔帶你和媽媽一起去，好不好？”
小姑娘聽到好吃的，尤其是顧衍形容得那么誘人，注意力被吸引了一些，她抬起淚眼，先是看了看林笙。
林笙對她鼓勵地點點頭。
小姑娘這才看向顧衍，小聲地帶著一點點期待地問：“真的很好吃嗎？”
“當然了。”顧衍從后視鏡里對她笑了笑，眼神溫和：“顧叔叔從不騙人，而且，他們還有會跳舞的巧克力瀑布。”
小姑娘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雖然沒再說話，但小臉上緊繃的神情明顯放松了許多。
林笙看著她乖巧又可憐的模樣，心里軟成一片，輕輕撫著她的臉，試圖驅散她心中的陰霾。
車子平穩地駛回林笙所住的公寓樓下。
然而，還沒等車停穩，林笙就看到了那輛熟悉的的車子，以及車旁站著的，面色復雜的孫蔓。
林笙的心微微一沉。
她深吸一口氣，安撫地拍了拍女兒的背，對顧衍輕聲道：“我先下去一下。”
顧衍也看到了唐聿禮的車和孫蔓，他點了點頭：“需要我陪你嗎？”
“不用，謝謝。”林笙搖搖頭，打開車門牽著小姑娘下了車。
孫蔓一看到林笙，立刻快步迎了上來。
一個月不見，林笙明顯清瘦了不少，臉色也帶著病后的蒼白，孫蔓看得眼圈一紅，心疼地拉住她的手：“笙笙……你怎么瘦了這么多？臉色這么難看！早知道會這樣，當初媽說什么也不該讓你回國……”
她的目光又落到跟著下車，緊緊靠在林笙腿邊怯生生看著她的小姑娘身上，眼神更加復雜，還有一絲難以喻的糾結。
“笙笙，你過來媽媽和你說些話。”
孫蔓一邊拉著林笙走到不遠處，一邊壓低了聲音：“笙笙，媽知道你的心思了，孩子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舍不得，要留在身邊，媽也能理解你。”
她說著，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賓利車的方向，車窗降下了一半，隱約能看到唐聿禮冷峻的側臉。
“你哥……”孫蔓收回視線，斟酌著用語說：“他這次也讓步了，他同意你把孩子帶在身邊，也不會再逼你把孩子送走，而且，他說了，他會幫你，不會讓周家那邊輕易搶走孩子的撫養權。”
林笙沉默地聽著，目光也掃過車里的唐聿禮，能感受到他投來的帶著壓迫感的視線。
她了解唐聿禮，他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條件呢？”林笙直接問道，聲音平靜無波：“他的條件是什么？”
孫蔓被問得一噎，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強笑道：“看你說的，什么條件不條件的，你哥也都是為了你好。”
在林清冷的目光注視下，孫蔓最終還是嘆了口氣，聲音更低了些：“國內環境太復雜了，不適合你休養，也更不適合孩子成長，周家那邊……終究是個麻煩，笙笙，帶著孩子出國吧，去一個安靜的地方重新開始，你哥說了，他可以把生意的重心也慢慢轉移到國外，到時候你們在國外結婚，給孩子一個名正順的家，不好嗎？”
對于孫蔓的話，林笙沒有任何意外，面上也沒有任何波動，毫不猶豫地拒絕：“京北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會去，替我謝謝他的好意，但我不會出國，更不會和他結婚。”
“笙笙！你怎么這么倔！”孫蔓急了：“你留在國內還有什么指望？周祈年那個樣子，還能指望他嗎？你一個人帶著孩子，以后得多難？聽媽的話，出國對你對孩子都是最好的選擇！”
“我說了，我不去。”林笙的態度異常堅決：“如果您沒有別的事，我先帶小初上去了，她剛出院，需要休息。”
她說完這句，就不再看孫蔓，轉身想要離開。
孫蔓看著她油鹽不進的樣子，又氣又急，脫口而出：“你要是執意不肯出國，不肯聽你哥的安排，那……那你就當沒我這個媽！我們就當斷絕關系！”
話一出口，孫蔓自己先愣住了，隨即臉上閃過一絲后悔，但話已出口，她只能硬撐著看著林笙。
林笙的腳步猛地頓住，背影僵硬了一瞬。
她緩緩回過頭，看著母親焦急又帶著威脅的臉，眼圈微微泛紅，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媽。”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母女關系，不是您想斷就能斷的，您是我媽，這一點永遠不會變，但我的人生，我的孩子，只能由我自己來做主。”
說完，她不再看孫蔓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轉身走回女兒身邊。
顧衍一直站在車邊，安靜地等待將不遠處她倆的爭執盡收眼底。
看到林笙紅著眼圈回來，他什么也沒問，只是遞給她一張紙巾，然后自然地提起地上的行李，溫聲道：“先上去吧，孩子累了。”
林笙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牽起女兒的手：“小初，我們回家吧。”
看著林笙在另一個男人的擁護下，頭也不回地走進公寓樓，孫蔓無力地重重嘆了口氣。
她站在原地等了會兒，才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對著面色陰沉一直沉默不語的唐聿禮無奈道：“聿禮，她就是這脾氣，倔得像頭驢，不撞南墻不回頭，我看，好相勸是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