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徽二年,二月二十五。
大乾東征主力離開海州城已兩日,龐大的軍隊如同一條黑色的巨龍,在高句麗西部略顯荒涼的原野上迤邐前行。
時值早春,寒意未消,但路邊的枯草已隱約透出些許綠意,天空也呈現出一種清澈的蔚藍,若非空氣中彌漫的行軍肅殺之氣,倒頗有幾分踏青的意味。
在這支鋼鐵洪流的核心,最為顯眼的,莫過于那輛由八匹神駿白馬牽引、裝飾極其奢華隆重的御用鳳凰車鸞。
車輿寬敞如同移動的小型宮室,四壁以紫檀木鑲嵌,雕龍畫鳳,車窗懸掛著薄如蟬翼卻不透光的鮫綃紗,既保證了私密,又不完全隔絕光線。
車內鋪著厚厚的地毯,設有固定的軟榻、小幾、書柜,甚至還有一個微型暖爐,確保車內溫暖如春。
此刻,慕容嫣正慵懶地斜倚在軟榻上,身下墊著數個柔軟的錦緞引枕。
她依舊穿著那身黑金蘇錦棉質百鳥朝鳳睡裙——神鳳降世裙。
極致玄黑的蘇錦底料在車廂內柔和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天鵝絨般細膩的光澤,吸吮著從鮫綃紗透入的漫射光,色澤沉靜而高貴。
織入的金色棉絨與真金線,不再反射刺目的光芒,而是流淌著溫暖而內斂的暗金波光,如同夕陽下靜謐的湖面泛起的漣漪。
睡裙之上,那只擎天巨鳳的圖案,在如此私密放松的環境下,斂去了所有沙場的戾氣與朝堂的威嚴,鳳羽層疊的線條顯得格外柔和華美,仿佛一只收斂了羽翼、安心休憩的鳳凰。
寬大輕盈的喇叭袖一只軟軟垂落在榻邊,袖口精致的金線流蘇隨著車廂輕微的搖晃而輕輕擺動,另一只則被她隨意地搭在小腹上。
她左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在車內光線下泛著溫潤瑩澤的光。
而那長達五丈的蘇錦拖尾,在這有限的車廂空間內,展現出一種極致慵懶的凌亂——大部分迤邐地堆疊在軟榻之下,如同墨金色的云海,一部分則順著榻沿,蜿蜒流淌在柔軟的地毯上,甚至有幾縷,調皮地卷到了固定的小幾腿旁。
這種受限空間內的隨意鋪陳,反而更添了幾分真實的生活氣息與親昵感。
棉質的柔軟親膚與睡裙的寬松設計,讓她可以完全沉浸在旅途的放松與愛人的陪伴中。
林臻并未坐在對面的座位上。
他側身坐在榻邊,背靠著榻沿,讓慕容嫣可以舒適地靠在他身側。
他脫去了戎裝外甲,只著一身玄色常服,更顯身姿挺拔而放松。
他一只手輕輕攬著慕容嫣的肩頭,另一只手則與她十指相扣,放在自己的腿上。
車窗外,是不斷向后掠去的田野、山丘和偶爾出現的荒廢村落。
車廂內,卻是一片溫馨靜謐。
只有車輪碾過路面的轆轆聲、馬蹄嘚嘚聲以及微風拂過車窗的細微聲響,構成了一曲單調卻令人安心的背景音。
“夫君,”慕容嫣微微動了動,將頭更舒服地靠在他肩窩,聲音帶著一絲剛睡醒般的慵懶沙啞,“走到哪兒了?離平壤還有多遠?”
她一邊問,一邊用空閑的那只手的指尖,無意識地在他胸前的衣料上畫著圈。
林臻低頭,用下巴輕輕蹭了蹭她的發頂,目光溫柔地能滴出水來:“回我的嫣兒,剛過肅川,照這個速度,再有三四日,便能望見平壤城了。”
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封閉的車廂內回蕩,格外令人心安。
“還有三四日啊,”慕容嫣輕輕嘆了口氣,語氣里卻沒有絲毫焦急,反而有種希望路程再長一些的意味。
她仰起臉看他,鳳眸中水光瀲滟,帶著全然的依賴,
“這車坐著倒是比騎馬舒服多了,就是有點悶,夫君你把那邊車窗的簾子拉開一點點好不好?我想看看外面。”
“好。”林臻應道,卻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先小心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靠得更舒服,然后才探過身,將慕容嫣那一側的車窗鮫綃紗輕輕拉開了一道縫隙。
頓時,一股帶著泥土和青草氣息的微涼春風涌入車廂,吹散了些許暖意,也帶來了外面廣闊天地的氣息。
陽光透過縫隙,在車廂內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柱,光影搖曳。
慕容嫣好奇地透過縫隙向外望去。
只見軍隊行列整齊,旌旗招展,士兵們沉默而堅定地前行著。
更遠處,是初春略顯蕭瑟的原野,天際線起伏連綿。
“夫君你看,”她忽然有些興奮地輕輕拉了拉他的手,指著窗外遠處一片隱約可見的、泛著粉白的山坡,“那是不是山杏花?好像快要開了呢”
林臻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微笑著點頭:“嫣兒眼力真好,確實是山杏。等我們打完仗回來,或許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花開了。”
“嗯!”慕容嫣用力點頭,臉上露出憧憬的笑容,隨即又有點悵然,“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她說著,收回目光,重新靠回他懷里,小聲嘟囔著,“等回了長安,夫君你要陪我去上林苑看杏花,還要給我摘最漂亮的那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