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熱鬧,永和宮來人了,說是四福晉該出宮,娘娘正好想散散步,要親自送兒媳婦去神武門。
溫憲本也該出宮,但想額娘必定有話要對嫂嫂說,她不如再等一等,去寧壽宮陪皇祖母用了午膳再走也不遲。
于是留下弟弟們,姑嫂幾人回到后宮,姐妹們往寧壽宮去,毓溪在宮道上見到了正等待自己的額娘。
毓溪匆忙迎上來,說:“那么冷,您在屋里等多好,怎么還站在風口里,胤禛見了該發脾氣了。”
德妃笑道:“是小太監瞧著你們遠遠來了,額娘才出來的,你摸摸,我身上的大氅都烤得暖暖的。”
毓溪攙扶額娘前行,笑道:“下雪天您出門,可不能把大氅烤暖和,不然雪落下就化了,打濕了衣裳才冷。”
德妃夸贊兒媳婦:“一聽咱們四福晉,就是會過日子的。”
毓溪害羞地笑了,可剛好走到景陽宮附近,今日貴妃與良嬪幾位一同冊封,宮里到處喜氣洋洋,唯獨這景陽宮大門緊閉,榮妃病了有幾日了。
“額娘,榮妃娘娘可還好?”
“昨晚上去瞧過她,瘦了些,氣色還算好,聽吉芯說,這兩天能吃得下,可算緩過來了。”
毓溪點了點頭,問道:“額娘特地來送我,您是不是有話要吩咐。”
德妃道:“趁空和胤禛去一趟三貝勒府吧,自然你們若是很不情愿,額娘也不勉強你們。”
毓溪應道:“其實胤禛和我早就有商量,那會兒弘晴還在,我們就想去看看的,可您知道,三福晉的脾氣太古怪了,怕我們好心反遭麻煩。”
德妃站定,意味深深地看著兒媳婦:“如今孩子走了,再去也賴不上你們什么,可傳出去好聽,明白嗎?”
“好聽?”
“兄友弟恭是極好的品德,四阿哥不能沒有。”
“是,額娘,媳婦明白了。”
這件事,夜里兩口子一商量,胤禛也正有此意,只不過從原先擔心毓溪記掛弘晴那孩子,變成了眼下純粹的人情世故。
“小弘晴喊四叔的模樣,我這會兒還能在眼前浮現,實在心疼這孩子,好好的就沒了。”夫妻倆窩在床榻上,胤禛靠在毓溪的肩頭,說道,“可你要說我心疼老三兩口子,為三哥難過是有幾分,三福晉那就……免了吧,她曾經那么欺負你。”
毓溪道:“我也說不上來,只是奇怪,弘晴只是個侄兒,為何他沒了,我竟然比弘昐走時還難過,這幾天才緩過來些,覺著很對不起你和孩子。”
胤禛摸了摸毓溪的手,寬慰道:“一個打出生起就被太醫放棄的孩子,一個活蹦亂跳胖乎的圍著你喊嬸嬸的孩子,情感親疏,自然是不同的,我和你一樣。”
“這話可不能讓側福晉聽見。”
“她身子可好?”
毓溪嗔道:“都顯懷了,你也不常去看看,這會子問我。”
胤禛慵懶地在媳婦兒身上蹭了蹭,閉上眼說:“難得能早些入寢,就想和你說說話,等年遐齡到了京城,就該忙得連你也見不著我了。”
“今年稅賦新政,真要推下去了?”
“湖廣先行,其他地方還得等兩年,那些地方官也不傻,真瞧著湖廣興旺起來,他們就不會再反對。”
毓溪道:“這是功在千秋的大事,四貝勒可要在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了。”
胤禛笑了笑,依舊閉著眼睛,靜了會兒才說:“算不得什么,一切才剛剛開始。”
毓溪拉上被子,說道:“額娘今日與我說話時的眼神,叫我熟悉又陌生,心中感慨,要怎樣才能有額娘的修為,真正的善良,又不乏世故。”
胤禛說:“你才多大,額娘在你這么大時,一樣糊涂。”
“我糊涂?”
“怎么敢說四福晉糊涂,是我糊涂……”
“好生討厭,要不您別處睡去?”
“我可真走啦……”
兩口子一鬧,便沒了分寸,如此春宵帳暖一夜歡好,何其美妙。
自然去三阿哥府前,出于對孩子的悼念,毓溪有心茹素了兩日,與胤禛也不在一處歇著,到出門這天,夫妻二人還焚香沐浴,縱然是小輩,亦不能怠慢。
而三阿哥府里,與大門緊閉的景陽宮一般無二,大正月里不見半分華彩,下人們皆穿的素凈,無人敢有半分笑容。
與三阿哥一同來接迎的,是側福晉田氏。
毓溪對田氏向來多有眷顧,田氏自然很熱情,但又怕府里下人傳到三福晉跟前,只能一個眼神,請四福晉多包涵。
一眾人來到孩子的靈堂,門前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廝便立刻哭起來,這陣仗是毓溪不曾見過的,只因里頭停的是一個稚兒的靈位,照規矩,白發人送黑發人,不能有這樣的排場。
只聽三阿哥重重嘆了聲,說道:“皇阿瑪說了,只要她愿意,怎么鋪張都成,但不能鋪張到門外去。便都由著她,廟里的和尚、觀里的道士都來過,這門前哭靈的奴才,不論有沒有來客,每天都要哭一哭,折騰是折騰,可難為她養大一個孩子,還能怎么辦呢。”
胤禛道:“三嫂嫂太不容易,既然皇阿瑪都答應的事,三哥更不必顧慮。”
三阿哥疲憊地說:“這幾日倒也有客人來,多是董鄂家的,我也不是怪兄弟姐妹們無情,大正月里碰上這樣的事,大家彼此都為難,你們能來,我很感激。”
毓溪道:“早該來的,實在是貴妃娘娘冊封在即,縱然娘娘不忌諱,也怕外人說不好聽的,反倒給三哥和嫂嫂添麻煩了。”
三阿哥看向毓溪,苦笑道:“弟妹一向謹慎,你們做的對。”
說話間,已是到了靈堂,便見三福晉斜坐在蒲團上,一旁的婢女見客人到了,要攙扶福晉,可三福晉冷冷地看著毓溪,推開了下人的手。
“你們先給孩子點柱香,知道四叔和嬸嬸來看他,弘晴一定很高興。”
“是……”
在三阿哥的允許下,胤禛和毓溪一同給弘晴點了香,一想到曾經那個虎頭虎腦的娃娃,這就離了人世,叔叔嬸嬸都落下不舍的眼淚。
再來向三福晉道節哀時,三福晉沒再那么冰冷抗拒,好好地還禮謝禮,但突然又崩潰痛哭,傷心得不能自已。
“三嫂嫂,保重身子。”
“我的孩子,我的兒……”
三福晉伏地大哭,發髻也震得松散,礙于叔嫂男女有別,三福晉這般儀容不整,胤禛就不好再在一旁待著,三阿哥亦是無奈,拉著他走了。
毓溪已然跪在地上,勸說道:“三嫂嫂,要保重身子。”
三福晉猛地抓緊了毓溪的胳膊,哭得涕淚滂沱:“是我造的孽嗎,我那樣欺負你,是我造的孽嗎?”
毓溪下意識地搖頭:“不是的,怎么會呢,三嫂嫂,您振作些。”
三福晉再要說話,卻哭得喘不上氣,眼見得臉都憋紫了,一旁的嬤嬤們圍上來,又是拍背又是掐人中,好半天人才緩過來。
毓溪再要相勸,只聽一旁的嬤嬤說:“福晉您不顧自己的身子,也該顧著肚子里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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