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桑枝念及那批米糧與那排瓦房,終是起身斟了杯溫水遞去:“身子這樣弱,即便真想透風,也等開春后再出來為好。”
宴嫣緩緩啜了兩口溫水,壓下咳嗽,再度淺淺一笑:“裴五姑娘,出府的機會……實在難得。”
“家父受陛下杖責,又被勒令閉門思過。幸得大哥周旋、母親遮掩,我方能借此機會……好好曬一曬宴府之外的太陽。”
“不瞞裴五姑娘,我也欣賞不來我的父親。”
這些年來,她見慣了外人對父親或奉承或畏懼的模樣,卻是頭一回見到有人將這份厭惡如此直白地擺在明面上。
更何況,對方還是個與她年歲相仿的姑娘。
真真如大哥所說的一般,裴五姑娘是個不尋常之人。
“此外,我也并不欣賞裴五姑娘的父親。”
“如此說來,你我算是扯平了。”
裴桑枝:欣賞與否,實在無關緊要。橫豎,永寧侯的死期,就快到了。
“為何如此說?”
“據我所知,家父與宴大統領不過泛泛之交,至多見面頷首致意,私下從無往來。”
她承認,她存了套話的心思。
她隱隱覺得,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詞的宴大統領,不僅僅是對榮家有惡意,想讓榮家傾覆,就連對陛下的忠心似乎也不見得有表面那般純粹。
會不會早已生了二心……
“可……我曾在家父案頭,見過署有令尊名諱的信封。”
裴桑枝眸光閃了閃:“倒是不曾想到,宴裴兩府之間,還有這般緣分呢。”
“至于你我二人之間,也算是英雄所見略同。”
“宴姑娘明年也該及笄了吧?不知是否已許了人家,許的……又是哪一府的貴公子?”
宴嫣伸手指了指自己,悵然道:“似我這般整日吃藥的病秧子,都不知能否生養,開枝散葉。哪個高門大戶出身的貴公子愿意八抬大轎、明媒正娶,迎回去當作菩薩供起來?”
“而家父眼光高、心氣更高,想來也容不得我下嫁寒門子弟。故而,我十有八九是要與人做續弦的了。只不知……父親待我尚有幾分真心,又會為我擇一個怎樣年歲、何種品行的夫婿。”
“裴五姑娘,昨日你道我大哥過于冒昧。可今日你我初見,您便問起我的婚嫁之事,難道就不算冒昧了嗎?”
裴桑枝眉梢輕挑,面不改色道:“我見宴姑娘為與我說幾句話,不惜一擲千金,還以為……宴姑娘與我是一見如故呢。”
“更何況,你我皆不欣賞令尊,也算性情相投、志同道合。如此說來,應算不上交淺深,更談不上冒昧了吧?”
“宴姑娘,你說呢。”
宴嫣又低低咳嗽起來,眉宇間倦意浮現。慘白的陽光灑落她蒼白的臉頰,肌膚幾近透明,仿佛下一刻便要羽化而去。
裴桑枝見狀,繼續道:“宴姑娘,即便你睡著了,方才允諾我的米糧與瓦房……也依舊是要作數的。”
宴嫣輕聲道:“作數的。”
“方才話說得多,胸口有些發悶,請容我緩一緩……待會兒再與姑娘敘話。”
“裴五姑娘請自便。”
裴桑枝頷首:“解鈴還須系鈴人。至于湯藥之類,莫說治本,怕是連治標也難,是藥三分毒。”
“你且安心歇著,我去向岑女官交一下理好的賬目。”
裴桑枝遠離房間,行至西廡房尋到拾翠。她俯身湊近,低聲而隱晦地囑咐:“去告知榮國公,宴大統領……或許與永寧侯有私下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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