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離開那座大理寺獄了。
他是真的大難不死,逃出生天了。
裴臨允以袖掩面,低泣良久,才啞聲向車夫問道:“五姑娘為何要去養濟院……又為何還要受那岑女官的轄制?”
養濟院平日打交道的,不都是城北貧民窟里那些窮鬼嗎?
車夫點到為止:“回四公子的話,據說是五姑娘欠了人情,不得不去。”
“奴才也不是很清楚,五姑娘吩咐了,不準下人們多嘴議論此事。”
裴臨允怔了怔。
欠了人情?
是為了救他出大理寺獄才欠下的人情嗎?
桑枝真是受苦了。
他自然清楚,贖他所需的銀錢絕非小數目。
以桑枝的性子,定不愿為此事叨擾駙馬。
若父親母親不肯相助,她要在短時內湊足這筆贖金,不知要費多少心血。
“這些時日,府中一切可還安好?侯爺與夫人身體如何?”裴臨允試探著問道。
車夫一邊駕車,一邊不慌不忙答道:“四公子有所不知,侯爺傷了一只眼,自覺有失體面,便對外稱要靜養至痊愈,期間誰也不見。”
“夫人自請大夫診過后,也不再過問府中事務,說是需安心休養身子。”
裴臨允心緒翻涌,看來果真是無風不起浪。
母親有孕一事,怕并非空穴來風。
莫非是見他聲名盡毀、容顏已損,又前途盡失,便毫不猶豫地舍棄了他,打算另擇新枝、重續香火?
還真是涼薄啊。
他在大理寺獄里吃了那么多苦頭,日日夜夜擔驚受怕,而他的親生父母在孕育新的孩子,在決意放棄他,在想著剜掉他的眼睛。
他的好父親……
他的好母親啊……
這侯府,他沒資格要,那母親腹中的孩兒更沒資格要。
他寧愿雙手捧到桑枝面前!
另一邊。
裴桑枝倚在馬車中,推開車窗,長長舒出一口氣,這才輕聲問道:“永寧侯生母所居的舊宅那里,可都按照我的吩咐,安排妥當了?”
素華頷首應道:“是霜序親自去安排的,如今仍在宅子附近守著,定叫那些話不著痕跡地傳進那對母子耳中。”
“姑娘,您說……侯爺的生母與她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真的會上鉤嗎?”
裴桑枝深深吸了幾口清冽的空氣,含笑緩聲道:“素華,古人云: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人若久溺奢靡,又豈能一朝返儉?”
“這段時日,永寧侯已斷了對生母的接濟。我們的人也沒少給他那同母異父的弟弟制造麻煩,不是欠下賭債,便是毆斗生事、訛銀賠錢,宅里甚至還連遭了兩回竊。”
“她那點攢了半輩子的棺材本,早已貼補得所剩無幾。”
“做了大半輩子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婦人,她怎熬得住窮困潦倒?更何況身邊還有個她一心想彌補、卻惡習纏身的‘野兒子’。”
“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他們也定會鋌而走險。”
“更何況,我們的人早已悄無聲息地為那母子二人‘指點’了一條明路。”
“永寧侯已然絕嗣,若裴臨允再殞命,這份家業終究要落在自家人手中。她畢竟是侯爺生母,大不了再運作一番,給那野兒子一個名正順的身份,再行過繼之禮。”
素華不解道:“老夫人何以如此確信侯爺會聽她的?”
裴桑枝輕笑:“自然是因為……她手中握著永寧侯的把柄。”
她就是敢斷定,當年的過繼一事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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