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略作沉吟,眸中閃過一絲猶疑,終是半真半假地開口道:“乍聞黃大姑娘來意,實在令人愕然。”
“不瞞姑娘,我雖認祖歸宗不過數月,掌家理事的時日尚淺,但自知曉黃大姑娘與侯府有婚約后,也曾特意打探過姑娘的為人。聽聞姑娘素來潛心向佛,性喜淡泊,故而今日聽得府中下人所稟,不免心生疑慮。”
說到此處,裴桑枝的目光在黃大姑娘光潔的頭頂稍作停留,聲音愈發和緩:“及至親眼得見姑娘剃度出家之態,這疑惑便更添幾分了。”
“恕我唐突,冒昧問一問,姑娘決意皈依佛門,可是確因方才花廳中所說的那番批命之?”
“再者...…裴謹澄當真敷衍疏漏至此,連贈予姑娘的生辰賀禮都未曾仔細過目嗎?”
黃大姑娘抿嘴笑了笑,整個人頓時鮮活了起來,沉沉的暮氣都散了大半。
到底還是個正值青春的妙齡女子。
“裴五姑娘竟沒有如令尊令堂一般,矢口否認裴謹澄和裴明珠之間有違倫常的私情,貧尼亦詫異的緊。”
“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尼這就為裴五姑娘解惑。”
“其一,貧尼誠心向佛、潛心修行自是真心,然則與貴府二公子這門婚事,從未有過半分歡喜,亦是真心。”
“當年挺身相救的是裴驚鶴,而裴謹澄先是冷眼旁觀、百般嫌棄,待知曉舍弟身份后,卻又前倨后恭,極盡逢迎之態。如此趨炎附勢之輩,實在令人不齒。”
“即便硬要貧尼以身相許報這救命之恩,也該報答裴驚鶴,而非那見風使舵、卑劣自私的裴謹澄。”
“可嘆,彼時的裴謹澄,上有永寧侯嫡子裴驚鶴壓著,為攀附江夏黃氏的權勢,竟不惜買通族中長輩,硬是將婚約人選從裴驚鶴改成了他自己。”
“至于貧尼的意愿,無人過問。”
“婚約初定之時,他也曾對貧尼百般殷勤。上京城里但凡時興的玩意兒,他總要差人快馬加鞭送往江夏。信箋上字字繾綣,句句溫存。可這般情意,隨著裴驚鶴命喪淮南災民暴亂,便如晨露遇朝陽,轉瞬消逝了。”
“此后經年,除卻年節生辰那些不得不送的例行賀禮,他再不肯多費筆墨。婚期之事,更是今日推明日,明日復后日,遙遙無期。”
“說來可笑,貧尼見他這般作態,心頭反倒如釋重負。”
“貧尼早知他本性,又怎會因那些新鮮玩意兒和甜蜜語而動搖。”
“他不想娶,貧尼更不想嫁。”
“每每思及要與他同衾共枕...…倒不如懸梁自盡來得干凈,或許還能求個來世福報。”
“那種夜夜噩夢,輾轉難眠的煎熬,實非語所能道盡。”
“但,世家之女,是沒有自戕的資格的。”
“一人自絕,滿門姊妹皆要蒙羞受難。”
“本以為這輩子也就如此了,卻不曾想,今歲入冬,遇師父批命,留下讖,貧尼此生注定紅顏薄命,終將殞命于枕邊人之手,皈依佛門或可接此厄難。”
“族親們不滿師父的話,但又得罪不起師父。”
“當貧尼決意遁入空門之際,黃氏一族正為婚約之事躊躇不決,是徹底解除婚約,亦或另擇族中適齡女子代嫁。恰在此時,永寧侯府的退婚文書已快馬加鞭送至江夏。”
“貧尼喜極而泣。”
“那夜燭火如豆,貧尼伏案抄寫經文,不料倦意漸濃,竟伏在經卷上沉沉睡去。恍惚間墮入一場大夢,所見所聞,俱是光怪陸離的來日之象。”
裴桑枝眉心微動。
莊周夢蝶,大夢一場嗎?
她前世的那些苦難,如若只是一場夢,而非親身經歷,該多好。
實在是太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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