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暉后來想想,這個異狀其實是楚河先發現的。
楚河坐在鐵軌邊整理行囊,一只腳無意中在亂石灘上蹭來蹭去,過一會站起來就走了。之后周暉去放水,嘩啦一沖,碎石下露出了一只血紅的眼睛。
這要是楚河再蹭兩腳,直接就得來個血糊滿鞋底。
周暉也沒叫張順,一人三下五除二把亂石搬走,凍土中徒手挖出來半截喇嘛——真是半截,從顱中線往下整個人一撕兩半,截面參差不齊,巧妙的避過了內臟,因為溫度急劇下降的緣故全副內臟都凍在腹腔里。
周暉蹲在石灘上看了半天,張順在邊上扶著他哥大吐特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媳婦,”周暉用手撥拉那倒霉喇嘛,半晌道:“吃東西從中間撕,吃一半扔一半,咬掉腹肌不愛內臟……這有點像咱家大毛的風格啊……”
楚河一手扶著哇哇大吐的張順,一手把喇嘛翻了個身仔細觀察,片刻后道:“很像摩訶的牙印reads;。”
“我擦,這都看得出來?!”周暉心說你真不愧是感動六道十大好媽媽,但表面上忍住了沒說,伸手從喇嘛脖子上取下一塊被扯得破破爛爛的藍白相間的布料。
布料上沾滿了血,圖案已經糊得很不清楚,周暉瞇著眼觀察了半天才認出來:“——哎,這不是雪山獅子旗嗎?”
他和楚河對視一眼,同時望向空蕩蕩的鐵軌。
“這……這應該是在火車上暴動的獨立分子吧。”周暉難以置信道,“劫車的時候正巧撞見同在一輛車上的摩訶,結果被那倒霉孩子順嘴吃了……”
兩人腦海中同時浮現出一幅相似的畫面——火車上槍聲大作,血肉橫飛,新鮮食物氣味強烈刺激著無時不刻不在饑餓的摩訶;終于孔雀明王終于按捺不住,在一個不長眼的劫匪沖過來用槍指著他頭的時候,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了沾滿鮮血的利齒……
“那……那個,”張順抹抹嘴,虛弱不堪問:“那個吳二組長不是也在車上嗎?”
周暉:“……”
楚河:“……”
夫夫倆的臉色同時變得不太好看。
“吳北怎么說也算個組長……”周暉的解釋連自己都覺得虛弱乏力,正當他不由自主開始想如果摩訶真吃了吳北怎么處理后續事宜的時候,突然楚河伸手指向喇嘛的脖子:
“等等,這是大鵬金印。”
周暉低頭一看。
只見尸體剛才被雪山獅子旗覆蓋的頸部,燎著一個繁復的金色梵文,在焦黑的皮肉間已經非常模糊,但仍然能看出正是大鵬金翅鳥的專有印記。
“……”這下周暉真疑惑了:“怎么迦樓羅也在車上?!”
摩訶從血海突然出現在人界已經很不平常了,迦樓羅突然從清修數百年的雪山下來,還和摩訶坐上同一輛出西藏的火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難道是摩訶有事去找迦樓羅?但可能是什么事呢?難不成摩訶不滿足于血海那有限的地盤了,想找自己弟弟來助拳一起搞死魔尊,接手地獄,從此搖身變成孔雀大魔王,高富帥逆襲為丐幫皇帝,千秋萬代一統四惡道?
周暉第一個反應是這太搞笑了,但緊接著意識到,憑摩訶的個性他真能做出來,只是不知道這兄弟倆為什么要坐火車去魔界,難道這火車能穿越時空隧道不成?
周暉不知道的是,此刻楚河正緊緊盯著大鵬金印,眼底深處,瞳孔微微放大。
他想起了一個更可怕的可能性——
如果摩訶發現自己的神格沒有了,他一定會想辦法。
而只吃人是無法有效延緩他衰弱的速度的,他會像得了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的人類一樣,首先從近親身上尋找相似的神格,然后再下手搶奪。
當初在h市石窟里,他就是因為擔心這一點,才不肯告訴摩訶阻止他出石窟的原因。
然而現在這最壞的情況,終于還是發生了reads;。
不過還好,既然大鵬金印還在,說明迦樓羅的神格暫時還在他自己身上,否則出現的就是孔雀大明王印了。
楚河不易為人察覺的松了口氣,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卻看見周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的臉。
“……怎么了?”
周暉目光中帶著鋒利的觀察和研究,半晌道:“沒什么……剛才你臉色不太好,累了?”
楚河立刻移開目光,隨口道:“嗯,有點——我只是在想,為什么尸體會被埋在凍土里?如果是迦樓羅阻止摩訶吃人的話,就算真打起來炸毀了火車,尸體也只會被氣浪掀到遠處吧?”
周暉卻道:“有一種前提是可能讓這種情況發生的。”
楚河和張順都抬頭看他,周暉聳聳肩:“這兩天搜不到火車失蹤的痕跡,我心里就有猜測了,只是當時沒法確定,因為吳北一個人是不會造成這種可能性的——而摩訶和迦樓羅的實力非同尋常,動手對轟時的力量輸出如果大到一定程度,可能會造成空間扭曲,在某種意義上實現隨機性的六道穿梭……”
“整列火車可能會被他們帶到地獄,餓鬼道,畜生道,甚至是天道須彌山。尸體出現在凍土下可能是因為空間扭曲時被劇烈顛簸震出了車窗外,而迦樓羅在上面做記號,也許是非常緊急狀態下的反應,想盡可能給搜救者指引方向。”
“所以我們現在要向下挖,”周暉轉頭望向剛才挖出尸體的石坑,說:“亂石下可能覆蓋著更多尸體和更深的地脈,火車進入地底后被傳送了,我們挖到火車在地心消失前的最后一個方位后,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九天十地內的下一個隨機傳送地點……”
周暉說干就干,脫了沖鋒衣,只穿一件黑背心,露出結實緊繃的上身肌肉,開始大批量挖石頭了。
他一掌下去能鏟起數百斤碎石,虛空中抬起,再把它們遠遠甩進拉薩河中心,如同下了巖石的暴雨,轟隆隆的聲響震耳欲聾。張順捂著耳朵躲在山丘后,盡量縮頭避免被碎石波及,對著楚河竭力嚷道:“這姓周的太牛逼了!——他怎么不去藍翔教開挖掘機?!”
山坡另一端傳來周暉的爆喝:“我聽見了,災舅子!”
轟隆一聲巨響,坍塌的地面使鐵軌大面積塌陷了,幸虧火車停運,否則開到這座山附近非得車毀人亡不可。
“媳婦!”周暉大聲道:“媳婦快出來看死人!”
楚河三下五除二跳上山坡,敏捷地順坡度滑下。張順搖搖晃晃跟在后面,剛爬到坡頂,往下一看就愣住了。
只見石灘幾乎被周暉挖穿,下面凍土中巖石巨大,內里橫七豎八,夾雜著不少紅衣喇嘛尸體,大多是一團團零碎猙獰的血肉。
而縱深十余米往下,凍土中出現了黑色的地下石山——那是旺嘉雪山的地下支脈,千百年來被壓在厚厚的凍土中,黑色山巖中有著無數巨大的縫隙,如同蛛網般撕裂、蔓延,在更深的地方匯聚成一個龐大的山口。
山口外散落著無數鐵板和軸承,以及崩成碎塊的七孔車輪。
——摩訶把火車帶到地下山洞里去了reads;。
周暉喃喃道:“我擦……這孩子太會玩了。”
他回頭看向楚河,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
“下去。”片刻后楚河道,“先找到火車傳送前的最后一個方位再說。”
他順著巨大的石坑往下滑,避過一切凸出的尖銳石塊,幾秒鐘內便達到坑底,站在黑色的山巖上,回頭和周暉對視。
周暉眼底卻閃爍著復雜的光,半晌后道:“我必須提醒你,如果我們被傳送,下一個地點很有可能是四惡道中的隨機一道;而你脊椎上的金環鎖附著禁咒,一旦越過人界碑,這具肉身就會被炸得四分五裂……”
“不是還有魂魄嗎?六道輪回一下再重塑人身唄。”楚河隨口道,隨即看到周暉瞬間鐵青的臉色,立刻意識到什么:“……我開玩笑的。”
周暉盯著他,目光森寒。
楚河條件反射退后了半步。
他身后不遠處,張順踉踉蹌蹌從石坑壁上爬下來,茫然的看著他們。
封凍的原野上寒風呼嘯,在山巖崎嶇的縫隙中,發出嗚咽般的聲音。周暉盯著楚河很久,才輕聲道:“你知道我的脾氣……這種動不動血肉模糊的事情,在我面前,下次少提。”
楚河垂下眼睛。
“我開玩笑的,”半晌他說,“如果遇上傳送點,我會自己留在人界。”
周暉挑了挑嘴角,但那笑容里卻一點笑意也沒有。許久后他才轉身,在呼呼冒風的地底山洞前探了探,招手示意張順收拾物資,準備下洞搜救。
這條能容火車一頭撞進去的山縫十分寬敞,雖然道路崎嶇,但并不太難爬,只是走了幾分鐘就黑暗陰冷無比,張順那件帶絨的沖鋒衣已經頂不住了,只能由周暉脫了外套給他再加上一層。
周圍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連頭燈的光都無法穿透很遠。周暉拿巖錐在前面開路,張順拽著攀爬繩在中間,楚河殿后。中間有一段路筆直向下,周暉縱身一躍就跳下去了,和楚河一上一下拉著繩子,張順好不容易才被他們用攀巖繩一點一點的放下去。
落地時張順狠狠打了個寒戰,跺了跺幾乎被凍麻木的腳,哈著氣問:“咱們離地面多遠了?”
楚河從天而降,穩穩落地,起身拍了拍手。
周暉輕蔑道:“才五十多米呢內弟,折算成打炮的話這點運動量不過是打了半炮……你平常打炮都是只打一半就滿足了嗎,這樣找媳婦很難的……”
張順額角亂跳,只見周暉洋洋得意轉過身,說:“來吧,這里有條地下河,差不多快到了。”
其實不用他說,水聲就已經很清晰了。滿地焦黑的火車零件如同長路般鋪開,向黑暗深處延伸,直通向這條奇跡般穿過西藏旺嘉雪山的地下河;九曲十八彎的河道倏而寬闊,倏而極度收緊,向山巖差互的遠方奔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