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黃的落葉太久沒人打掃,鋪了厚厚一層,踩在腳下發出沙沙脆響,然而抬眼望去,依舊是一片蒼翠竹林,生機盎然。容青殿里的生與死、新與舊,似乎一直在模糊地交替著,令身在其中的人難以察覺。
宇文勢拂過光滑的竹節,停留在那些紫黑色的斑點上。
他想起了以前的那些噩夢。
他夢見謝青折心口噴出的血爬滿了這些竹子,夢見他午夜回魂,依附在這些竹子的莖干上,有時怨恨地望著他,有時又絮絮地與他說話。
他曾經覺得,那些紫黑色的斑點自那人死后就開始瘋長,長滿了整片竹林,整個容青殿,也許把他的肉割一塊下來,里面也都是紫黑色的瘢痕。
“不過,現在我不這么想了。”宇文勢回到梨花木躺椅邊,為那具宛如生人的軀體梳理長發,“你還活著呢,哪里來的怨魂。”
“回來吧,青折,回來你就會發現,這里從來都沒有變過,你喜歡的湘妃竹,你喜歡的青石板,還有你養在大水缸里的紅鯉魚,它們都還在……”
陽光照在這副靜默的軀體身上,驅散了些許寒氣,原本蒼白的皮膚鍍上一層暖黃,竟給人一種恢復血色的錯覺。
宇文勢知道這樣對軀體的保存不利,但他情愿耗費更多的泠山脂玉來修復,也想試著感受一下這人發絲被風吹起,身體帶上熱度的模樣。
太想讓這人變得鮮活起來,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青折,我等你回來報復我。”宇文勢俯身在他耳邊說。
“君上,張謙來了。”桑琳垂首稟告,目光停留在那垂下的衣角上。
“叫他進來吧。”
宇文勢抱起謝青折的身體,珍而重之地送進側殿中的那間屋子,給他換了嶄新的泠山脂玉,這才出去見張謙。
張謙在正廳等了一會兒,聽到動靜,跪地執蒙秦國的君臣之禮:“君上。”
他一路奔逃回來,臉上的污泥血漬都還未擦去,亂發糾結,嘴唇干裂,看樣子華晉的追捕也不是那么輕松能擺脫的。
宇文勢看到他這滿身狼狽的樣子,卻沒讓他起來。
“姓聶的一家怎么樣了?”
“滿門抄斬,聶老賊被處以車裂之刑,聶詠姬被賜死。”
“呵,對自己的老丈人和發妻下如此狠手,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善類。”宇文勢把玩著手里一個錦囊,“那他呢?”
“他……城破之后,在下就再沒有聽說過關于荊鴻的確切消息。華晉民間流傳了很多他的傳,有說他出巡平亂的,有說他歸隱山田的,還有說他飛升成仙的,大多不可信。在下猜測,他也許還在宮里。”
“民間傳?”
“是,夏淵在回城途中,一路上都在宣揚那人的功德,像是有意為之,現在荊鴻在百姓中的聲望很高,各種傳也是甚囂塵上。”
“是么,看來夏淵是想創造出第二個謝青折?”宇文勢不置可否,“荊鴻暫時不會離開華晉皇城,夏淵一天不坐穩江山,他就一天不會安心。”
“君上,我們是不是可以拉攏那個安慶王,他雖被姓聶的關進了宗正寺,但好歹是太子的兄弟至親,夏淵此時根基不穩,應該不敢動他,他原先的勢力……”
“沒必要,安慶王的那些勢力在夏淵眼中根本不足為懼,而且安慶王沒姓聶的那么傻,不會任由我們插手。如今蒙秦跟越齊的戰事愈演愈烈,不要平白惹得一身腥,對華晉這邊,先穩住望江再說。”
“是,在下知道了。”張謙等了一會兒,見宇文勢沒有接著說的意思,只得主動提起,“君上,自在下獻計驅逐太子、奪得望江開始,可就是徹頭徹尾的蒙秦子民了,當初您允我的‘三城一卿’……不知還作不作數?”
宇文勢唇邊露出一絲笑意:“作數,當然作數,即刻起你就是望江三城的督卿,官拜三品,任命書會跟著你一起去望江。”
張謙喜不自勝:“多謝君上。”
待張謙離去,宇文勢喚來桑琳:“去望江的路上不好走,你去送送他。”
桑琳會意,看來這人是留不得了。
聰明倒是聰明,奈何那人也被他關過審過暗算過,他得罪了君上的心頭肉。
就算是為了蒙秦,也不成。
桑沙那邊傳來了戰報,說越齊可能有意與華晉結盟。
這場仗從他強占毆脫那時就開始打,打到現在也不明朗,拖得越久,對兩國的損傷也越大。宇文勢沒有想到越齊王會如此看重毆脫,可見如果不是他籌劃了那個“武斗大會”,越齊也快要憋不住了,本來么,為君者拼的就是野心。
黑底金紋的錦囊被掌心炙得發熱,宇文勢把它拎到眼前,手指去勾束口處的繩扣。那細繩像是活物一般,在他的手指靠近時,扭纏著作勢要咬。
明知是有劇毒的小家伙,宇文勢也不怕他,頻頻逗它來咬自己。
這個繩扣名叫蠱縛,有它束著,這錦囊就打不開,若是強行撕扯,蠱縛便會將整個錦囊腐蝕融化,憑借自身劇毒與破壞者同歸于盡。
宇文勢也解不開這錦囊,這是謝青折給他的。
他不知道這里面裝的是什么,謝青折在把這個錦囊交給他的時候,什么也沒有說,沒有告訴他破解之法,也沒有提什么時候可以用它,于是他一直當作飾品帶在身邊,權作念想。
蠱縛被逗弄得十分狂躁,咧出小小的獠牙,纖細的身體使勁往他跟前湊,大有不咬一口決不罷休的架勢。宇文勢笑著嘆了口氣,不再惹它。
“青折,你留給我這個打不開的錦囊,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