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張口想說話,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什么,罔軫校官則繼續道:“那些受難的祖輩大約已不在了,可有過這樣的歷史經驗、辛苦掙扎存活下來的種群,對于孽毒環境,當下的天淵靈網環境,應該有更加深刻的認知。事實證明,確實如此,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好苗子。
“所以羅南尉官,你是否愿意加入靖冥機關呢?這雖然有些臨時起意,但還是一個很正式的邀請。”
“……”
羅南并不關注邀請,而是完全懵掉了:
這些關于地球的似是而非的資料是哪兒來的?
以純大君對天淵帝國資料信息的掌控程度,對羅南所屬的“地球種群”,表述也是那樣模糊,怎么換了罔軫校官,換了靖冥機關,就是這般之鑿鑿?
唔,大君級別的想法先別猜。
這總不是罔軫校官的審查設套吧?武皇陛下就特別擅長這一手……
可這沒意義啊!
難道“天淵鏡像系統”為他胡亂語所打的后續補丁終于安裝安畢?
天淵帝國的資料庫乃至所有人的記憶全部修正?
所以他對梁廬設計的懷疑變得毫無意義了嗎?
不,不對,沒必要啊!這種似是而非的背景,完全沒必要啊!
如果真要打滿補丁,直接按照現在地球的情況去描述就好了。葵姨是對當前地球做過全面分析的,還形成了她的一套邏輯,這些完全可以無縫接入“天淵鏡像系統”。
哪怕忽略掉葵姨這個因素,哪怕梁廬去世得早一些,只是選擇了他去世前的地球背景,可當時地球的狀態,雖也被李維折騰得很糟糕,也不至于這似是而非的背景所描述的那般慘烈。
如無必要,勿增實體。
這種最基本的思維原則,梁廬大師范難道還不懂嗎?
這樣造成的后果是:好像打了補丁,結果仍然是千瘡百孔。
為什么?
總不會是一個詛咒吧?
羅南現在迫切想要知道,梁廬這么設計的目的究竟是為什么!
可是目前他面臨的對話環境,不允許他進行過多的思考。他怔愣了片刻,很快就被罔軫校官二度提醒:
“羅南尉官,答復是這么困難的嗎?”
羅南猛然驚醒,他稍稍調整瞳孔,視線聚焦在罔軫校官處,面對這位女性官僚難得坦誠的邀請,以絕大的定力,強行召回已經放飛的思維,再驅動面部肌肉露出笑容:
“抱歉,我是在想,這是邀請呢,還是審查已經開始了?”
罔軫校官微微一笑:“你接受了邀請,仍然會面臨審查,而且會比查閱相關資料的審查力度更嚴格。當然,我知道,你們這些年輕人不喜歡靖冥機關的行事風格,但我想,‘地球種群’可能會有些不一樣?”
“扯遠了,校官。”
其實羅南心里非常想和罔軫校官就“地球”的話題繼續討論下去,但短暫而豐富的人生經歷告訴他:在最渴望的時候,要克制――尤其沒有理清楚脈絡之前。
他就搖搖頭:“我們還是就事論事,討論一下演示‘夢網’的事兒吧。雖然目前,也許還包括以后,我不是靖冥機關的成員,但在戰場上,在部門聯合工作中,我想這絕對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難題。”
想了想,他終究還是沒忍住,主動提了一下“地球”:“我的老祖宗曾說過: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它在資料上或許也沒有體現,但道理是這個道理。”
“這樣啊,我不能為你演示夢網。”罔軫校官輕輕搖頭,拒絕得干凈利索。
羅南剛揚起眉毛,這位便又道:“既然我們‘食夢人’布法設計中,突出一個‘食’字,意思就是在具象化有關危機之后,主動吞噬異化,使之難再為害。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也是對我們這些人的保護。”
原來如此。
羅南忙道一句“抱歉”。
不過緊接著罔軫校官就道:“但我可以答應你,如果接下來還有類似的目標,你可以在旁邊觀摩。”
“啊,多謝。”
“這本來就是交流的一部分。”
話是這么說,以“食夢人”的特殊狀況,罔軫校官不讓人旁觀,就是靖冥機關內部人員,大多數也要給清場的。
虧得允泊校官講過這些,羅南才更能理解罔軫校官允諾的價值。
按理說,羅南應該見好就收的,可是剛剛遭遇的絕大困惑,此時又在醞釀,并推著他去做一些“傻事”。他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說出來:
“校官,有一件事兒可能比較冒昧。”
“我認為聰明人不應該讓合作方為難。”
“只是一件私事。”
“我們有這種交情嗎?”
“一點點吧。”羅南厚著臉皮,強露出笑容,“其實我是想問,在貴機關的資料庫里面,我們‘地球’是什么樣的?”
罔軫校官看過來的眼神,就變得格外微妙。
羅南已經想好了理由,緊跟著就講:“我的意思是,我們種群‘百年序列’應該已經過了,但是一直沒有排上隊,獲得種群布法設計資源。”
類似的話,他已經和純大君講過了,要是系統這還照應不過來,根子就爛透了,羅南立馬退出互動測驗,隨它去球!
他頂著罔軫校官迷惑的眼神,硬著頂皮繼續道:“我是想打問一下,是不是帝國對我們種群遺傳的特殊性有什么考慮……上面有什么評價沒有?”
這個“特殊性”,是剛剛罔軫校官自個兒提的,說什么畸變污染和星盟商團的掠奪式開發,極大影響了地球人口存續和種群遺傳……大意如是。
羅南對這種似是而非的背景設計相當莫名其妙,可越是這樣,越需要做進一步了解。
剛剛羅南已經命令葵姨在軍方資料庫里、他所擁有的權限范圍內,進行了新一輪搜索。
要說以前他還真沒有搜過“地球”這個關鍵詞――沒必要啊!
而這回,也依舊是空白,并沒有什么收獲。
要么是權限的問題,要么是軍方資料庫的限制。這些羅南短期內都無法解決,就只能通過目前最清晰的路子。
罔軫校官這時倒是理清楚了羅南比較繞的邏輯,她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決定賣這個人情:“我不是元老院議員,也不是祖庭祭司,更不懂布法設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從資料上看,你們地球的原生星系,遭遇全面畸變感染確實是大問題……”
羅南疑惑:“在含光星系,這也算問題?”
“問題是你們的畸變感染非比尋常,資料顯示,你們與某古神遺蛻時空關系密切,長期受到高層級力量輻射;而星盟商團掠奪式開發時,全面使用本地勞工并實行奴隸化管制,還進行了星盟也明令禁止的禁忌實驗……我見到的資料顯示,你們種群形神結構中,普遍存在規則層面的扭曲乃至替代,這種情況確實就很麻煩了。”
古神遺蛻都有?
這是代指深藍世界還是日輪絕獄?
羅南有些恍惚,總算還能抓住關鍵詞:“替代?”
罔軫校官又盯住羅南:“接下來我說的事情,已經是極敏感的領域,你還要聽么?”
羅南勉力一笑:“如果這也能計入審查流程的話……”
罔軫校官沒理會這種拙劣的玩笑,再看羅南幾眼,真就往下講了:“就像你后面可能會見識到的,夢神孽……幻魘之主,能夠以虛無的夢境規則,替代真實宇宙規則,使得人們的成就,在底層支柱上便歸入虛無。”
羅南心里頭“嗵”地一跳,馬上想到了一個鮮活例子:
“就像呼唯校官?”
“還有很多人。而這種虛無的夢境規則甚至是可以遺傳的,只要幻魘之主沒有真正隕落,其力量規則就不會真正從這個宇宙消失,而自有流轉的手段。”罔軫校官忽又一笑,“從這個意義上講,倒也不至于是徹底的虛無。”
“還能這樣?”
羅南一時毛骨悚然,腦子瘋狂轉動,想把這種“似是而非”的情報,與地球本地時空的情況加以對應,短時間內卻再無所得。
落在罔軫校官眼中,羅南的反應,顯然是有巨大的擔憂,便安慰他:“也只有幻魘之主這樣的主宰級神明,可以與古神一般,將自身規則永久嵌入真實宇宙之中,才有這般恐怖的能力。而且夢境之虛無規則,也確實只他一家,別無分號。你們‘地球’顯然與k無關,換了其他的神明,不至如此。”
羅南咧了咧嘴,還沒有回應,罔軫校官忽然扭頭。
觀察室那邊,貝鷗校官快步出來,遠遠就招呼:“火筏校官發病了,就在信息裝備處。”
羅南和罔軫校官對視一眼,顧不得再說別的,腳下發力,與觀察室那邊沖出來的人們一起,往已經響起了警報聲的“八大處”區域而去。
才邁出幾步,羅南忽有所覺,朝一側罔軫校官看去。
這位身外……甚至是整個廊道中,都似有一層薄霧籠罩,使得眼中人員、景象倏然間變得不那么真切、具體。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