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說,你真以為有了這份備忘錄,這件事真就這么過去了,完全沒有負面影響了,就可以挽起袖子收拾人了?又或者說,你真以為蕭良的獠牙這么輕易就被敲斷掉了,而不是暫時藏了起來,隨時再呲出來狠狠咬你一口?”
“姓蕭的他想干什么,他又敢干什么?”韓曉明憤憤說道。
“人家都已經干了,你還在問人家敢干什么?你是不是要先平息你自己的情緒?”韓文松慍色問道。
韓曉明滿心不服,但他也知道他爸既然當著劉柏以及董斌、邵俊剛的面,明說要他們從明通電子退出來,他再這么犟下去,下一步真可能會被勒令禁止進入秣陵了。
韓曉明煩躁的從褲兜里掏出煙,點了一支,然后將煙跟火機扔石桌上,說道:
“我是還在氣頭上,不夠理智,也一直告誡自己要有城府、來日方長,但想到這孫子敢對爸這樣,我心里就是氣不平,我又有什么辦法?我就不相信,爸你心里的氣已經順了!”
聽兒子這么說,韓文松又沒有辦法多嚴厲的訓斥他,嘆氣道:
“你要知道,劉柏帶回來的是好消息,但也只是事態暫時不惡化,危機卻并沒有解除。這幾天秣陵的水下一直都在暗流涌動,你是不是覺得都是東洲相關的人在暗中推波助瀾?”
“可不就是他們,要不然還能有誰?”韓曉明甕聲說道。
“你是不是以為我被蕭良、蘇安建聯手搞得太狼狽不堪,才躲到醫院的病床上躺了三天?”韓文松問道。
“我沒有這么想,我只是覺得發生這樣的事,形勢錯綜復雜,爸你暫時將其他事情推掉,安靜下來思考,是有必要的。”韓曉明說道。
“這是你真實的想法,還是聽別人說的?”
韓文松見兒子要辯解,揮了揮手說道,
“你不要解釋了,你從小就會說話,也確實很討人喜歡,但是你自己說出來的話,你要真心去思考,不是單純說出來討好別人喜歡的。我在醫院住了三天,沒有忙不停的事糾纏,沒有見不完的人在眼前打轉,確實是能思考很多東西,看到很多別人不讓你看的東西。就拿這幾天的暗流涌動來說,我開始也下意識認為是鐘云鋒、蕭良以及蘇安建這些人對我窮追猛打,想對我趕盡殺絕,但實際情況呢,除了崔永埈離開秣陵的前夜,隋覺民深夜有聯絡魏占興這些老人抱怨外,東洲系有關的人跟事,就再沒有什么動靜,卻是跟劉格、張運岳相關的人到處煽風點火,生怕別人不知道那兩天發生的事情。還有一些人在暗中特別起勁的推波助瀾,恐怕也是你所想不到的。”
韓曉明出身這樣的家庭,對劉格、張運岳會在這時候到處煽風點火,再了解不過了,也知道要是劉格或張運岳遇到這樣的事,他爸也一定會落井下石的,不管平時看上去相處得有多融洽。
說白了,到他爸這個位子,路就越走越窄了,身前身后都是想著往前再挪一步、皆背景深厚的人。
有機會怎么可能不狠狠將擋在眼前的人拽開,拽出空缺來,有機會怎么可能不狠狠的朝緊貼身后往前擠的人踹上一腳?
但要說還有什么人在暗中推波助瀾,是自己想不到的,韓曉明還真是一時被這個謎題給卡住了。
“丁文江、韓振亞他們在推波助瀾,以為事情絕不可能傳到我的耳中,但不知道我在秣陵工作了五六年,多少還是有幾個耳目的!”韓文松說道。
“怎么會?”韓曉明愣怔在那里,難以置信的問道,“我這幾天基本上都跟他們在一起啊,他們什么態度,什么反應,我都一清二楚的呀!他們為什么要推波助瀾,還嫌事情不夠熱鬧嗎?”
“就是這幾天你都跟他們在一起,才更可疑。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勢態好不容易不那么難看了,暫時不會再惡化下去了,你第一個念頭就想著去收拾蘇安建呢?你是真以為蘇安建好收拾,而沒有想過這很可能是另一場風波的導火索?”韓文松說道。
“爸,你是說丁文江、韓振亞他們更畏懼蕭良,所以才這么做的?”韓曉明遲疑的問道,“但是,他們很早就知道得罪不起蕭良,想著要找更結實的靠山,才千方百計跟我們攀關系的啊,現在為什么要在暗中搞這些事?”
“你們自己好好去想這個問題吧,”韓文松說道,“我下午還要去市里,你想不明白就不要離開這里,也不要跟劉柏、丁文江、韓振亞他們聯系,省得沒有半點城府,將一點點底都漏給別人看到。”
“你說爸剛才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有什么話不能直接說,非要我猜謎語?”韓曉明郁悶的看向妻子虞曉薇。
“以前丁韓這些人可能覺得爸就是一棵參天大樹,以為蕭良不管怎么不對付他們,怎么看他們不順眼,他們只要傍住爸,就可以安然無恙,所以那時候他們對我們還是比較坦誠的,不會搞什么小動作”
虞曉薇皺著眉頭猜測道,
“這次事情,東洲那邊為什么偃旗息鼓沒有暗中不停的搞小動作,我不清楚,但丁韓他們很可能猜測蕭良會用更陰險狡詐的手段將爸趕走,又或者擔心爸會找蕭良妥協——不管哪種可能,他們都擔心自己會輪為棄子吧,反而不如看爸跟蕭良斗個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當然了,我這一切都是瞎猜,我都不知道爸怎么會知道這么多事的。對了,這幾天他們也確實有意無意的在說蘇安建的一些事……”
正說著話,韓曉明兜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掏出來見竟然是溫駿所撥,皺著眉頭將手機擱石桌上:
他雖然不至于幼稚到接通電話,直接質問溫駿到底有沒有跟丁文江、韓振亞他們一起背著韓家暗中掀風攪浪,但也沒有城府深到不動聲色跟溫駿通電話聊下午的天晴跟微風。
…………
……………
中華門城墻根的柳樹蔭下,停著一輛黑色的奔馳。
從韓文松住處離開的董斌,理應直接與邵俊剛一起坐車前往市委,這一刻卻坐在黑色奔馳車的后座上,從后視鏡里看著溫駿當著他的面撥打韓曉明的電話久久沒有人接聽。
這驗證了他的一些猜測。
見溫駿還想擺出一副不在乎的神色,董斌不滿的說道:
“韓文松現在很明確就是懷疑上你們了,你們不要覺得韓文松連這點都看不透,完全被地方官員騙得團團轉!劉柏能一同隨行前往韓國參與磋談,蕭良沒有對奈田英男進行施壓;而到韓國后作為第一次非正式性的接觸,原本不需要做什么會議紀要或備忘錄,熊志遠也是輕易就妥協了,讓劉柏拿著各方簽字確認的備忘錄回來,給韓文松洗白——韓文松就很難不懷疑這幾天的興風作浪,實際上另有他人所為。而懷疑到你與丁文江、韓振亞頭上,其實也很正常,韓文松在秣陵應該是另有耳目。韓文松剛才明確要求韓曉明、虞曉薇從明通電子退出,至少表面上要退出,脫離關系,這主要也是做給你們看的!還有,是不是你沒事慫恿韓曉明對蘇安建下手的,你怎么這么不小心?真以為韓文松沒有見過豬跑?首都想拉這些二代三代的人有多少,缺你們這些表現的嗎?”
“我不會這么急躁。是韓振國沉不住氣,擔心韓文松隨時有可能跟姓蕭的妥協,我們都會淪為棄子,希望從蘇安建的頭上引發新一輪的風波,”
溫駿將車窗打開一條縫隙,點了一支煙,說道,
“不過,董秘書長你不用擔心什么,丁文江、韓振亞他們都不知道我跟你的關系。就算韓書記遷怒我們,我不還得指望哪天一無所有了,董秘書長你念著我曾經為你做過一些事,撈我一把啊?”
董斌眼睛嚴厲的盯住語間帶有威脅之意的溫駿,不悅的說道:
“我在韓文松身邊工作了五六年,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你們也是為了自保才在暗中跟著掀風攪浪,只要韓文松能想明白這點,就不會對你們輕舉妄動,不會拿你們怎么樣。哪怕姚洋再有一年就退休,但在江省官場的影響力也不可能立刻煙消云散;而環泰、宏亞在江省也算是成了氣候,外面都把你們當韓文松在秣陵的基本盤,韓文松再怎么沒有城府,他會親手將自己的‘基本盤’推倒掉,讓劉格、張運岳他們看著開心?還有,韓文松也絕不可能相信東洲系真就對他毫無芥蒂,彼此能妥協到底。所以,我將你喊出來,只是告誡你們不要再自作聰明、輕舉妄動了,只要現在收斂,韓文松還是會給你們機會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意思。”
“行,我知道了,”溫駿說道,“董秘書長你放心,我做不了丁文江、韓振亞他們的主,但我肯定會收斂!”
“我都五十五歲了,也還不著急,你三十出頭,為什么不多給自己點耐心呢?”
董斌下車走進炎炎烈日之前,拍了拍溫駿的肩膀,說道,
“你這輩子可能都斗不過蕭良,但蕭良也絕無可能將每一個看不順眼的都踩死——多給自己一點耐心!”
看著董斌走到馬路對面攔了一輛出租車坐了進去,溫駿臉色陰郁下來,沒想到韓文松除了身邊的邵俊剛、董斌等人外,竟然還有耳目在秣陵。
董斌讓他們不要再自作聰明,說韓文松就算起了疑心也不會拿他們怎么樣,溫駿卻不以為然:
韓文松怎么可能是這么心胸開闊的人?無非是更陰沉,暗中收拾他們的手段更隱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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