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衡被問得一懵。“不……當然不是。”
“那就是了。”林默拿起杯子,喝了口啤酒,“但某種程度上,它和做生意,邏輯是通的。”
他放下酒杯,用筷子指了指沸騰的鍋底。
“孫檢察官,是控方,是賣家。她手里的商品,是被告人王某的罪行。她給這件商品開出的價格,是‘死刑’。”
他頓了頓,看向陸衡。
“你覺得,這個價格,公道嗎?”
陸衡毫不猶豫地點頭。“公道!買兇殺人,天理難容!”
“對。從樸素的正義觀來看,完全公道。”林默話鋒一轉,“但從法律實踐來看,這個價格,有點虛高。”
“為什么?”韓清問。
“因為最重要的一個變量:受害人還活著。”林默解釋道,“在咱們國家的司法實踐里,故意殺人罪,如果最終是未遂形態,判處死刑的案例,鳳毛麟角。不是沒有,但條件極其苛刻,比如造成了極其嚴重的社會危害,或者手段殘忍到令人發指的地步。王某的案子,惡劣,但還沒到那個頂格的程度。”
“所以……”韓清好像明白了什么。
“所以,孫檢察官開出了一個她自已也知道很難成交的最高價。她的目的,不是真的要賣出這個價,而是要通過這個報價,錨定所有人的心理預期。”
林默夾了一筷子金針菇。
“她把天花板定在了‘死刑’。這就給了法官一個巨大的心理壓力。”
“然后呢?”陸衡聽得入了迷。
“然后,辯方,也就是我們的劉大狀上場了。”林默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玩味的弧度。“他是個聰明的買家,同時他也是個聽話的買家。他沒有去質疑商品本身是假的,也就是沒有否認犯罪事實。他上來就承認,貨真價實。”
“他只是對價格,提出了異議。”
“他說,老板你這價太貴了。雖然你這東西是真貨,但畢竟有點瑕疵——人沒死成啊。你看,能不能打個折?”
林默看著兩人。
“一個賣家喊最高價,一個買家往死里砍價。現在,你是法官,是那個最終決定成交價的平臺。你會怎么做?”
陸衡張著嘴,大腦飛速運轉。
“我……我會在中間取個值?”
“bingo。”林默打了個響指,“‘死刑’太高,顯得不近人情,程序上也有風險。‘有期徒刑’太低,對不起社會輿論。那最穩妥、最安全、最顯得‘公平公正’的成交價是什么?”
“無期徒刑。”韓清輕聲說出了答案。
整個包廂里,只剩下銅鍋“咕嘟咕嘟”的聲音。
陸衡徹底傻了。他感覺自已的腦子被一萬頭羊駝奔騰而過。
“臥槽……所以,孫檢察官和劉承在法庭上吵得天翻地覆,你死我活……全都是在演戲?他們倆心知肚明,最后的結果就是無期?”
“不完全是演戲。”林默搖了搖頭,“他們是在履行自已的職責。孫檢察官必須為受害者和公義,去爭取最嚴厲的懲罰。劉承必須為他的當事人或者說為他的七位數支票,去爭取最輕的處罰。他們都是這個程序里,最專業的演員。”
“而法官,就是那個需要平衡各方訴求,給出一個最終結果的導演。”
“這他媽……”陳麥感覺自已的世界觀受到了沖擊,“這也太操蛋了吧?這不就是糊弄人嗎?”
“這不是糊弄,這是法律的確定性與模糊性的統一。”林默的語氣很平靜,“程序是確定的,但量刑是有空間的。在這個空間里,所有的博弈,都是合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