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出愛麗舍宮的時候,夏爾也沒有從今天所受到的震驚當中恢復過來。
在向路易-波拿巴提出自己的方案之前,夏爾心里最期待的結果也只是未來的皇帝大發善心,讓迪利埃翁伯爵和自己一同留任而已,然而他完全沒有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個結局。
路易-波拿巴接受了迪利埃翁伯爵的留任,同時表示要將夏爾調任到陸軍部當中……完全感受不到這其中有任何“惱怒”或者“懲罰”的存在。
反倒可以說,路易-波拿巴在得到了夏爾的這個明擺著會惹怒自己堂弟的建議之后,以一種欣然的態度樂見其成,并且有意鼓勵這種局面發生。
這是在獎賞自己在波拿巴家族內部的站隊呢?還是希望看到自己的部下們各自傾軋呢?
恐怕兼而有之吧。
在一路上經過走廊從愛麗舍宮走出來的時候,夏爾一直在思索自己之后應該采取的策略。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自己已經得罪了約瑟夫-波拿巴一把,很快他就會得到消息了吧……他一定會很生氣吧,剛剛還和自己談笑風生,轉眼就被自己踢了一腳,那時他該是一副什么樣的表情呢?
一想到這里時,夏爾的臉上突然泛起了一種滿懷惡意的冷笑。
既然已經這么干了,再去找他說好話修補關系也是于事無補的,而且也沒有意義。
如果已經得罪了,那么也不怕得罪到底。
一想到了這里,夏爾就下定了決心。
“去莫爾尼先生的府上。”上馬車之前,他直接吩咐了前面的車夫。
………………
“特雷維爾先生?”
當在會客室中見到夏爾時,夏爾-奧古斯特-莫爾尼先生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眼中的驚詫。
當然,即使帶著驚訝,他的臉上仍舊平靜、冷漠,仿佛永遠不為外物所動似的。
這位中年人早早已經謝頂,只剩下兩側的頭發還包裹在耳畔,光潔的額頭將面孔襯托得更加冷漠,再配上犀利的視線,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陰寒,他平時沉默寡,讓人看不透內心的想法,行事卻和兄長一樣堅韌果決。
他是路易-波拿巴的母親奧坦斯-德-博阿爾內的私生子,也就是路易-波拿巴同母異父的兄弟,同時也是波拿巴的同黨們當中被公認為最像陰謀家的一個。
而此時,夏爾正承受著他的打量。
明明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他仍舊沒有當做一回事,微笑地看著對方。
“莫爾尼先生,我有些事想找您談談。”
也許是被夏爾的表情所感染了,莫爾尼也慢慢地拋下了最初的疑惑,認真地看著自己的這個年輕的同黨,“看上去似乎是挺重要的,您請坐吧,我有時間可以慢慢傾聽。”
“好的,謝謝。”
仆人端上來咖啡之后就被他打發走了,房間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現在這里已經沒有人了,我想是絕對安全的。”莫爾尼又掃了夏爾一眼,“這下您可以說說是什么事了吧?”
“還記得上次在愛麗舍宮里面,您跟我說過的事情嗎?”夏爾輕輕吹拂了一下熱氣騰騰的咖啡,“就在我同波拿巴先生交談了之后,您跟我說過的那些話。”
“哦?”莫爾尼微微皺了皺眉頭,不置可否。
“也許您不記得了,但是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夏爾仍舊微笑著,“‘那位波拿巴先生才是總統,您應該優先服務于他才對’,您當時是對我說過一句這樣的話吧?”
“好像確實是那樣。”莫爾尼仍舊十分平靜,“那么您對這句話有什么意見嗎?”
“當然沒有意見了,實際上我覺得它十分有道理……”
一聽到這句話,莫爾尼就好像察覺到了什么似的,又機警地瞥了夏爾一眼。
“看上去,您好像是跟約瑟夫鬧出了什么矛盾?”
這個人果然厲害,一眼就察覺到了,夏爾心里有些凜然。
但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想遮遮掩掩賣什么關子了,他直視著對方,一股腦地將自己目前的處境說了出來。
“您說的沒錯,我可能……非常有可能,要大大地讓約瑟夫不高興了。”
“是嗎?為什么?”雖然表現出了恰到好處的驚訝和平靜,但是夏爾仍舊在這個人的眼中找到了一絲喜色。“發生了什么大事嗎?”
很好,這樣就好。
“恐怕您之前已經知道了,總理向總統先生推薦了要讓約瑟夫接替迪利埃翁伯爵出任鐵道部部長職位……”夏爾有意拖長了聲音。
“這個我知道。”
“但是,我讓這個任命作廢了,這個傳不會變成真的了。”
“什么!您做了什么!?”
夏爾終于在這個人的臉上到了稍微的一點失態,雖然僅僅一瞬就變回了那種古井無波的平靜,這位未來的德-莫爾尼公爵,果然不是一個難纏的人。
“我也沒做什么,我只是跟總統說了一些我自己的顧慮而已,聽完了我話之后,總統考慮了一下,也同意了我的看法。于是迪利埃翁伯爵將繼續留任,約瑟夫的念想只能就此泡湯了,真是可惜……”夏爾滿臉遺憾地搖了搖頭,“可能他現在還不知道,但是到了明天,甚至今天晚上,他就肯定會知道這一切了。以我對他的了解來看,恐怕他會對我的所作所為相當生氣吧。”
莫爾尼先生沒有說話,他只是輕輕地拿起了杯子。
他借助拿起喝咖啡的動作,有效地掩飾了自己的思索。
“所以,為了避免真的出什么事,我就來找您了。”夏爾貌似遺憾地聳了聳肩,然后又嘆了口氣,“您也知道的嘛,我之所以會這么說,都只是出于一片公心而已……”
喝了一口咖啡之后,莫爾尼慢慢地將杯子放下來了,他已經弄清楚了如今的情況,也明白了自己如今處于了一種優越的地位上。
“年輕人嘛,有些心浮氣躁也很正常,偶爾鬧出點矛盾也沒什么可怕的,大家終歸還是一個黨派的朋友,有什么可以互相置氣的呢?尤其是,現在還是緊急關頭,我們大家更加還是要以團結為主。”他貌似公正地評述了一句。
然而,仿佛是為了安撫夏爾似的,他很快又扭轉了話鋒。
“況且,既然肯去直進諫,那么我們都知道,您終究是為了國家的利益而進的。約瑟夫縱使再生氣,也是要理解的,我相信他不至于為此而對您怎么樣。”頓了一頓之后,他又加上了一句,“就算他真的怎么樣,我相信我和路易都是不會讓他任意妄為的……特雷維爾先生,您放心吧,只要您同我們一起用心為國家辦事,那么就沒有什么勢力能夠傷害到您,這一點我是可以保證的。”
這個年輕人他本來就不討厭,如今和約瑟夫鬧翻了更是合他心意,莫爾尼也沒有將他推開的想法,因此話里話外都在安撫,表示這個簍子自己接下來了。
條件也只有一個,那就是讓夏爾變成他的同黨。
“我們黨派的宗旨不就是為國家辦事嗎?這一點是無需置疑的,就算面前有再多困難,我也能夠克服……”夏爾也慢慢地拿起了杯子,喝下了已經漸漸冷卻的咖啡。“不過,約瑟夫畢竟是波拿巴家族的重要成員,恐怕我也沒有辦法真的將他拒之門外……”
無論是成為約瑟夫的同黨,還是成為莫爾尼的同黨,夏爾都無所謂。但是無論加入哪邊,他都要看到好處和前景,雖然因為已經和約瑟夫-波拿巴鬧翻了的關系,他抬價的資本已經減少了很多,但是也沒有到讓莫爾尼說句話就要隨便投靠的程度。
“您的顧慮我當然可以理解,這沒什么,我也并不是說要您和他斷絕往來啊,畢竟大家還是同黨嘛……”不知道是因為喜悅還是因為惱怒,莫爾尼居然微微笑了起來,“不過,正如我之前說過的那樣,您最應該服務的是總統先生,而不是約瑟夫,我們應該努力的方向是重建起帝國,然后讓路易登上帝位……”
“這一點我當然清楚。”夏爾輕輕點了點頭,然后貌似懵懂地又看著對方,“可是,您也看得到,總統先生并沒有合法的繼承人……就算我們重建了帝國,如果總統先生發生了什么意外情況的話……我們就得奉熱羅姆親王、甚至約瑟夫本人來當皇帝了吧?如果那樣的話,我現在就同約瑟夫鬧得太僵的話,是不是有些不太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