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恩負義?”特雷維爾元帥皺了皺眉,思索著孫子話中的意思,“你是說我們的皇后陛下并不感激你?”
“也許是這樣的吧,在她看來,好像她是被自己的父親賣到法國來的,而我是教唆她父親做下這事的罪魁。”夏爾低聲回答。
“這些女人啊,總是什么都要,又總是覺得自己清白無辜!”特雷維爾元帥有些生氣地說,還好他還有理智,控制了自己的音量,“你將這樣的富貴贈送給她,她接受之后倒還要怨怪你!”
“人們總是這樣,這并不出奇。”夏爾聳了聳肩,“不過,我相信縱使她有這樣的想法,現實也會慢慢教育她的,畢竟她孤身來到宮廷當中,無論如何都需要幫手。”
就夏爾看來,這位卡洛琳公主絕對不是泛泛之輩,不僅意志堅定,而且恐怕還有自己的野心——至少不會心甘情愿地當一個沉默的花瓶皇后。她出身于一個貧弱落魄的王族,沒有后援也沒有財產,如果想要在國事當中發揮重要影響力的話,就需要旁邊人的幫助。
更何況,她還要面對波拿巴家族的親王們的挑戰——這些親王們野心勃勃,可不會愿意看到她的孩子登上皇位。
而特雷維爾家族,顯然可以成為她的幫手。所以夏爾也不著急,等著時間來教育這位皇后,讓她放棄這點無聊的執念。
“話雖然是這么說,但是你也不能掉以輕心。”聽完了他的解釋之后,老人點了點頭,“夏爾,你現在行事也要小心點,畢竟我們已經樹大招風,人人都嫌我們勢力太大。”
“這個我當然會小心了,我會注意不給別人可趁之機的。”夏爾連忙回答,“不過……凡是走到我們這個地步的人,總不能因為畏懼別人的嫉妒就躊躇不前,不是嗎?”
“這倒也對。”老人同意了他的看法,然后轉頭重新看向了整個教堂的中央。
此時此刻,皇后陛下已經走到了拿破侖三世皇帝陛下的身邊,他們兩個人互相對視著,皇后顯得凝重而高貴,而陛下雖然表情平靜,但是猶能夠看得出深藏于心的喜悅。而他們兩個人的旁邊是巴黎大主教,他將在今天給陛下證婚。
為了鞏固自己的統治,皇帝陛下和自己的伯父一樣,一上臺就開始就尋求同天主教會和解,而已經日漸衰頹的羅馬教會當然也不會拒絕來自法蘭西的幫助,兩邊很快就緊密結合在了一起。
在皇帝陛下的授意下,天主教士開始進駐到每一個公立學校當中,以便“純潔國民的思想”,而教會的財產,也因為政府的刻意優容而大幅增長,在這樣的情況下,羅馬教會當然對帝國皇帝十分殷勤,皇帝的這一次婚姻,也得到了教皇陛下本人的親自祝福。
這一場盛大的婚事,在皇帝看來是一次炫耀自己地位的極好機會,然而……其更大的意義并不僅僅在此。
沒有得到皇位的時候,他浪蕩一生,一心以復國為念,從未關心過什么后嗣,可到了登基之后,整個情況就不同了,他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的帝國能夠長久地延續下去,而皇后將有希望讓這個問題得到解決。
他還不老,還可以做最后的努力,以四十三歲的年紀迎娶十九歲的妻子算不上駭人聽聞——皇帝不也是在四十一歲的時候娶了十八歲的露依莎,并且得到了羅馬王嗎?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靜靜地打量著自己未來的妻子。
在婚禮之前的籌備階段,她來到皇宮當中已經住了快一個月了,雖然禮儀上的要求使得他們不能過多相處,但是每天都有見面的機會,在這些時日當中,他發現自己這位妻子,不僅沒有王族的驕矜,而且心地也十分善良,實在是不可多得的皇后人選。
波拿巴家族原本就十分喜歡攀附,在碰到了這樣的皇后之后,皇帝那顆充滿了欲念、浮夸、狡獪乃至殘忍的心,頓時就軟化了下來,難得一見地對一個女子興起了愛意。
萬眾在矚目著他,但是他毫無所覺,只是打量著對面的女子。
她身穿婚紗的模樣,好看極了,簡直就像是誤入凡間的天使一樣。
雖然他看得出來,皇后現在還十分緊張,甚至對他和法國有些反感,但是他相信,只要他之后展示出自己的誠意,在婚后的生活當中善待這個妻子,那么她終歸還會有對自己敞開心扉的一天。
旁邊的主教一直在喋喋不休,但是只有在他說完之后,皇帝陛下才注意到了他,因為這時候旁邊的侍從們遞上來了一個小盒子。
他從盒子當中拿出了戒指,然后站到了皇后的面前。
皇后明顯有些退縮,但是最后還是站穩了腳步,怯生生地抬頭看著她。
她看起來是多么可愛,又是多么緊張啊,她大概還在為婚后的生活而憂慮吧、
我會好好呵護你的,孩子。
因為興奮而油然生出的一股奇怪的愛憐感,他拿起了熠熠生輝的戒指,套到了皇后右手纖細的手指上,旁邊的喧嘩給他帶來了無比的虛榮感。
一個什么都沒有、也無人尊敬的意大利破落貴族戶,在時勢的激蕩當中跌宕起伏,他們進攻,他們掠奪,他們甘冒奇險,他們被命運推上了前臺……他們最后成為一個國家至高無上的主人,然后他們迎娶了一個王族的女子。
在金碧輝煌的燈火當中,他又體會到了伯父曾經體會過的至高無上的幸福感——雖然從等級上來說,馮-荷爾施泰因-戈特普這樣的小王族支系沒辦法和哈布斯堡直系來比較。
這場婚禮到了傍晚時分才進入尾聲,隨著皇帝為皇后加冕,就在幾乎無窮無盡的歡呼聲當中,法蘭西人迎來了自己新的一位王后,也終于迎來了一個完整的皇家,波拿巴家族對法國的統治,現在看來是穩如磐石了。
道路兩盤的鮮花經過一天的擺放,已經開始枯萎,但是天空中的煙花卻四處綻放,在天空當中織出各種各樣的美麗圖案,整個城市都陷入到了歡慶當中——雖然其中有許多人只是表面上歡慶而已。
在慶典將要結束的時候,夏爾原本打算帶著已經明顯露出倦意的爺爺離開,然而他還沒有起行,卻被人叫住了,這個叫住他的人,赫然是大銀行家德-博旺男爵。
男爵自從兒子莫里斯不幸喪生之后,一直沒有從打擊當中恢復過來,他最近一直深居簡出,極少參加大型盛會,不過今天的婚禮,作為國內屈指可數的金融家,他當然要參加盛會了,可不能不給陛下面子。
“先生,您叫我有什么事情嗎?”夏爾有些奇怪,畢竟這樣的場合可不是說什么正事的時候。他發現,他兩鬢的白發似乎比前陣子兩個人見面時要更多了一些。
“有一些重要的事,比較緊急,我想當面跟您說一下,特雷維爾先生。”男爵的臉上十分平靜,看不出任何的異樣來。
夏爾猶豫地看了一下爺爺。
“沒事,你們談吧,我自己就可以回去。”元帥揮了揮手,示意孫子不用顧忌他。
“好吧,先生。”夏爾也不再猶豫了,帶著滿腔的疑惑,跟著德-博旺男爵來到了他的馬車里面。
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天空已經被殘陽染得金黃,光線十分黯淡,在車廂當中,男爵的臉色半明半暗,看上去令人有些心生不安,煙花的輝光不時地閃爍,但是這一閃一消非但沒有讓男爵顯得和藹可親,倒是更平添了幾分猙獰。
自從夏爾坐上了馬車之后,男爵只是吩咐仆人趕緊駕車離開,然后一不發,夏爾雖然剛開始的時候還有耐心,但是很快就忍不住了——畢竟他的事情也很多。
“先生,您叫我過來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嗎?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幫忙的話,盡管提就是了,只要我辦得到,一定會為您做的。”夏爾低聲問。
他卻沒有想到,男爵的回答會那么奇怪。
“你……出了這些廢話,就沒有別的話跟我說了嗎?”男爵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原本的不安感更加強烈了,自己是在哪里得罪了這位大銀行家呢?以他平常的為人,平時都是笑呵呵的,縱使自己某些小地方觸怒了他,他也絕不會做出這么傷和氣的樣子來。
他現在這樣表現,那就說明……自己一定是在不經意之間做下了什么大錯事,觸怒了對方。
然而夏爾仔細思索,但是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做的什么事,會如此觸怒這位男爵。除了那件事……可是那件事,蘿拉應該怎么也不會告訴男爵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