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第三麾營地的那一刻,蕭羽的心便沉了下去。
眼前之景與他身后那支銳氣騰騰的第五統形成了刺眼的反差。
營區內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死氣,兵士東倒西歪,器械散亂,許多營帳破損不堪也無人修補。
殘存的將士們大多面容枯槁,眼神茫然或麻木,透著一股被徹底打垮的頹喪。
隊列更是無從談起,稀稀落落的巡邏隊伍也顯得有氣無力,整座軍營仿佛一個巨大的傷兵營,毫無戰備狀態可。
“麾主...”穆洪山跟在蕭羽身旁,將對方眉宇間那抹凝重看得分明,不用蕭羽發問,便苦笑著主動解釋道:“自黑風峽一役,吳鐵籠將軍并麾下精兵近乎全體殉道,這營里剩下的大多是當時負責后勤或未能及時趕上前線的部眾,又或是從戰場上撤下來傷情較輕、建制被打散了的潰兵。主心骨沒了,精兵強將也折損殆盡,接連敗退的打擊下,人心徹底散了。士氣低落至此,每日除卻最基本的活計,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營中逃兵、搶掠、聚眾賭博、打架斗毆之事亦時有發生。末將受命暫掌殘局,亦是焦頭爛額,整頓無力,只勉強維持著營地不亂罷了。讓麾主見笑了。”穆洪山的語氣充滿了無奈和自責。
蕭羽點點頭,表情愈發嚴肅:“百戰之軍,勝在軍紀嚴明,敗亦因軍紀崩壞。情況我已明了,但這等死氣沉沉之狀,斷不可再持續!穆大哥。”
“在!”
“傳令!”蕭羽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命第三麾所有都統及以上將領,半盞茶內于中軍大帳集合,遲到按軍法處置!”
“末將領命!”穆洪山抱拳,神色一振,立即對身旁一位副將喝道:“速去!召集所有都統、大統領以上將領,即刻至中軍大帳面見新麾主,遲誤者,軍法從事!”那副將被他嚴厲的語氣嚇得一哆嗦,連忙應聲,飛快地跑開傳令去了。
穆洪山則親自引導著蕭羽一行,前往位于營地中央的第三麾中軍大帳。
這大帳倒是保存尚算完整,但里面同樣顯得空曠而缺少生氣,顯然是前任吳鐵籠將軍離去后便少人用心打理,成了蕭羽暫時的辦公之所。
不多時,十幾名將領腳步匆匆地匯聚而來。
他們大多面露忐忑,眼神躲閃,身上鎧甲雖在,卻掩不住精神上的萎靡。
進入大帳后,他們在穆洪山示意下,整齊地單膝跪地,抱拳行禮:“末將等參見麾主!”
蕭羽端坐主位,目光如電,緩緩掃過每一個人。
穆洪山站在一旁,挨個報上這些將領的姓名職務。
蕭羽并未急于表態,只是靜靜聽著,將每一張臉孔都與名字、職位一一對應。
那股無形的威壓,讓帳中氣氛逐漸凝滯,許多將領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額角隱現汗意。
互相認識完,帳內陷入短暫的寂靜。
蕭羽終于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敲在每個人心上:“諸位,今日召爾等前來,非是為敘舊寒暄。”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西陲烽煙再起,邊境淪陷,天羽雖亡,其大軍被斬,但異族大軍主力猶在,且其復仇怒火更熾!休整不過數日,一場規模更大、血腥更甚的戰爭風暴,定當席卷而至,我第三麾位處前沿飛羽城,便是那風暴之眼!”
這番話如冷水澆頭,讓帳內將領們臉色更白了幾分,有人身形微晃。
蕭羽看在眼里,繼續說道:“值此存亡之秋,我第三麾卻如眼前這般模樣?軍無戰心,將無斗志,行伍渙散,此等疲敝之師,如何應戰?如何御敵?如何守住我們腳下這最后一道屏障?”
他目光陡然凌厲:“欲重振第三麾軍威,使之成為真正的鐵軍壁壘,當務之急,便是厘清權責,令行禁止!”
他環視眾人,“因此,本麾主接下來將宣布在場諸位新的崗位與職責。”
此一出,不少人眼中下意識地流露出一絲期待的光芒,仿佛在泥沼中看到了一根浮木。
新官上任,總要有任命,這或許是轉機?
然而,蕭羽話鋒陡轉,語氣森寒如冰:“然!在宣布任命之前,另一樁大事,需當立刻處置,那便是——整肅軍紀!”
眾將心中咯噔一下,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終究還是要燒起來了!不少人垂下眼簾,手心冒出冷汗。
“監軍何在?!”蕭羽一聲厲喝。
隊列中,一名身著深色文官袍服、面容有些瘦削的男子渾身一激靈,慌忙出列,拱手顫聲道:“末…末將在!”
正是第三麾監軍,名叫杜遠。
“說!”蕭羽盯著他,氣勢迫人,“自吳將軍殉道,第三麾移駐飛羽城以來,營中可曾有過違反軍紀之事?若有,是何人所為?所犯何事?”
杜遠抬頭,臉色瞬間煞白。
他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眼神不自覺地瞟向周圍幾位將領,又飛快收回,充滿了忌憚、猶豫和掙扎,嘴唇哆嗦著,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顯是顧慮重重。
蕭羽見狀,臉色驟然一沉,猛地一拍桌案:“嗯?!杜監軍,你這般作態,莫非是想告訴本麾主,這第三麾上下數千將士,人人皆遵紀守法,軍紀肅然如鐵?無一違抗軍令,無一行差踏錯?”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濃濃的諷刺與冰寒,“若真是如此,倒讓本麾主好生意外,原來本座接手的,竟是這般一支鐵軍勁旅?倒要好好向域主為你請功了!”
“噗通!”杜遠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麾主息怒!麾主息怒!不是…不是的!有!有違軍紀之事!”
他太清楚了,監察記錄就在他懷里揣著,說沒有,純屬自尋死路!蕭羽若查,他這監軍第一個倒霉。
“既然有!”蕭羽聲色俱厲,“還不快一五一十,當著本座與諸位將軍的面,據實報來!敢有絲毫隱瞞,軍法無情!”
杜遠再無僥幸,渾身抖如篩糠,顫巍巍地從懷里掏出那本早已記滿污點的冊子。他深吸了幾口冷氣,才勉強控制住顫抖的聲音,翻開冊子,一字一句,清晰而艱難地宣讀起來:
“…丙子都都統王順,三日未到點卯視事,擅離職守,聚眾飲酒…”
“…戍衛營小校李七,趁夜輪值,監守自盜軍糧倉庫粟米三袋…”
“…三日前,二營都統陳海麾下親兵與三營士卒斗毆成風,傷七人,禍首三人…”
“…后勤部佐官張合,虛報箭矢損耗三百支,涉嫌貪墨…”
每念一條,帳內就有人臉色微變,被點到名字的將領更是面如死灰。
蕭羽面無表情,靜靜聽著。
等杜遠念了約莫十數條較為嚴重的,他果斷抬手止住:“好了。”
杜遠如蒙大赦,聲音戛然而止,虛脫般地差點癱倒。
蕭羽目光如刀鋒般掃過全場:“違律行徑,證據確鑿。本麾主初掌軍印,首重軍法!功必賞,過必罰!方是強軍之道!”
他聲音斬釘截鐵,開始逐條裁決:
“王順,擅離職守,聚眾飲酒,藐視軍規,杖責一百!降為普通士卒,以觀后效!”
“李七,監守自盜軍糧,此為戰時重罪!立斬!懸首轅門示眾三日!”
“陳海!御下不嚴,致使斗毆成風,擾亂軍營!杖責五十!罰一年餉銀!限三日之內整肅部眾,再有斗毆事件,罪加一等,決不輕饒!”
“張合!虛報損耗,涉嫌貪墨!查!命軍法官即刻將其拿下,押送軍法處嚴加審訊!若查屬實,斬!其職務暫由…趙副將兼任!”
一條條命令冰冷而下,字字如刀!
當蕭羽下令將盜竊的李七立即拖出去斬首時,帳外立刻進來兩名孔武的親兵,不顧李七的哭喊嚎叫,像拖死狗一樣將其拖了出去。
帳內死寂,落針可聞,只有蕭羽冰冷的聲音在回蕩,一股濃烈的肅殺寒意籠罩了整個中軍大帳,壓得眾人幾乎喘不過氣。
尤其是“立斬”二字出口,更讓所有人心膽俱寒。
最后一條關于貪墨佐官的處理,已然是殺意凜然。
整個處置過程,雷厲風行,絕無半分拖泥帶水!
蕭羽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深深烙印在每一個將領心頭。無人再敢心存僥幸,無人再敢有半分輕視。
看向蕭羽的眼神,已然從最初的忐忑、麻木,變為了深深的敬畏。
看著帳中一片肅然、噤若寒蟬的模樣,蕭羽心中冷峻地點了點頭。
“好了。”他語氣忽而一轉,不再像剛才那般殺氣騰騰,但威嚴依舊,“罰已畢,該賞了。”
他目光掃過帳內眾人,“現在,本麾主宣布對在場諸位,以及整個第三麾中堅骨干的職位任命。”
帳中氣氛驟然一變!
許多將領眼中迸發出熾熱的光芒,剛才的壓抑瞬間被強烈的期待所取代。新官的第二把火,終于燒到了他們渴望的部分!
蕭羽不再廢話,朗聲宣布:
“穆洪山!”他首先看向身旁的老友,語氣鄭重,“升任第三麾第一副麾主,輔佐本座處理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