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縣城守府衙大門之處,陳吳對峙。
如果是在程昱沒死之前,但凡程昱還能喘口氣,開個聲,陳伍都敢直接下令,讓人抓了吳誠,一刀梟首,然后游行示眾。
當下狐假虎威的前提,已經不存在了。
陳伍的心宛如跌入冰窟,他知道對方是來逼宮的。他看著吳誠那毫不掩飾的野心,看著對方身后躍躍欲試的甲士,再看看自己這邊雖然盡力表現得兇狠,卻難掩內底疲憊和恐懼的親兵,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
他守著最大的秘密,也成了最大的靶子。
溫縣還能堅持幾天?
陳伍和吳誠都清楚,堅持不了多久了,但就是這最后幾天虛假的權柄,就像尸體上滋生的蛆蟲,引來了更多貪婪的食腐者。
他們不在乎這座城什么時候破,只在乎在破城前,能在這具名為『程昱』的腐尸上,啃下最后、最肥美的一口肉。
陳伍面對吳誠咄咄逼人的質問,再看到其身后寒光閃閃的刀兵,色厲內荏的強硬終于是崩潰了。
那個被脂粉和高蹺撐起的謊,在野心家赤裸裸的試探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程使君』無法見人,更無法『下令』!
陳伍只能后退一步,試圖與吳誠『媾和』,尋求新的依附……
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邏輯鏈條,是他行為舉止的天然圭臬!
在他的認知當中,權力是自上而下的,失去了舊主,就必須盡快找到新主,才能保住自己和手下這些爪牙的性命……
以及或許還有那么一點殘羹冷炙。
『吳校尉……』
陳伍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帶著哀求,『使君……使君確實病重,口不能……但……但這溫縣上下,城防大事,還需我等同心協力,共渡難關!不如……不如由吳校尉暫代城防指揮?我……我等必唯吳校尉馬首是瞻!』
陳伍讓出了象征著程昱兵權的虎符和城守印信,姿態卑微到了塵埃里。
吳誠一把奪過虎符印信,掂量著冰冷的金屬,眼中閃爍著狂喜和貪婪的火熱!
他成功了!
即便是溫縣最后幾天的『權柄』,這他娘的也是『權柄』!
吳誠哈哈大笑,『算你識相!』
吳誠趾高氣揚,立刻以『程使君病重,特命本官代理城防』的名義,將陳伍及其親兵『請』到一處偏僻的營房『協助軍務』,實則軟禁。同時,他迫不及待地開始『封官許愿』,將親信安插到各個要害位置,并立刻派人在城內立刻『籌集』糧草軍資!
說是籌集軍糧,實際上就是縱兵對城中僅存的大戶、商鋪乃至稍有積蓄的平民,進行最后的、公開的洗劫!
恐懼、絕望、被壓抑的饑餓和憤怒,在這一刻被徹底引爆,混雜著人性最原始的貪婪和獸性。
吳誠奪權的消息,如同在滾沸的油鍋里潑進一瓢冰水――
首先出現的,就是權力真空之下,中上層爪牙的末日盛宴。
吳誠及其親信,他們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急不可耐地撲向權力帶來的紅利。
吳誠迫不及待的坐在了府衙大堂之上,模擬著他腦海之中出現了不知道千百次的場景,志得意滿地任命親信,『你,接管西城防務!你,負責征調城內大戶存糧!你,帶人去安撫商戶,讓他們「自愿」捐輸軍資!』
他的親信們心領神會,帶著如狼似虎的兵痞,踹開士紳富戶的大門,砸開商賈的庫房。
有了吳誠的親信帶頭,更多的亂兵如同出籠的餓狼,砸開店鋪,踹開民宅,見糧搶糧,見錢搶錢,見女人就拖走。
昔日程昱的白色恐怖下,他們是爪牙,是幫兇,如今失去了最后的約束,他們也就成了最兇殘的暴徒。
金銀細軟、糧食布帛被粗暴地拖拽出來。
女人的哭喊、老人的哀求、孩童的尖叫聲被淹沒在兵痞的獰笑之中。
吳誠不在乎這些,他就當做什么都沒聽到。
他坐在大堂上,一遍遍的撫摸著桌案,虎符,令箭,露出癡呆一般的笑容,臉上是扭曲的滿足。
這『權力』的滋味,讓他瞬間就顱內高潮。
有些人的追求,不就是為了那么一刻的爽么?
另外一邊,陳伍等人被吳誠像垃圾一樣丟到偏僻營房軟禁。
當外面劫掠的喧囂傳來,看守他們的兵卒也按捺不住貪婪,眼神閃爍地看向他們隨身攜帶的財物時,陳伍和他的親兵們就古發現他們其實也在了砧板上!
陳伍試圖用程昱的名頭來呵斥,發現毫無效果,旋即又試圖用『我們是吳校尉的人』來恫嚇,也毫無作用。
誰會聽砧板上的肉嘀咕什么?
陳伍之前不會聽,所以現在旁人同樣也不會聽!
陳伍他們驚恐地發現,失去了程昱這棵大樹,他們這些藤蔓在混亂中連狗都不如!
用恐怖壓制,最終便是淪喪于恐怖之中。
吳誠的縱兵劫掠,如同打開了潘多拉魔盒。
恐懼和絕望積累到了,轉化成了毀滅性的瘋狂。
幾個曾被程昱親兵殘酷鎮壓過的兵卒,發現了陳伍這些人的所在,往日積壓的仇恨爆發,他們紅著眼,嚎叫著沖了過去,用最殘忍的手段將陳伍等幾個爪牙活活打死,發泄著積郁已久的怨毒。
暴行像野火般蔓延,越來越多的人被卷入私斗、仇殺、無差別的發泄。
才一兩個時辰,溫縣之中,不僅是他的親信,更多原本在程昱高壓下麻木執行命令的中下層兵卒,瞬間掙脫了所有束縛。他們不再區分『大戶』還是『平民』,也不管誰是『士族』誰是『百姓』,在他們眼中只有『可以搶的東西』和『阻擋搶掠的人』。
他們沖進任何看起來可能有食物的房子,搶走一切能拿動的東西。
稍有反抗,便是白刀子進去,其他顏色刀子出來。
一個隊正紅著眼睛,一刀砍翻了一個試圖護住半袋粟米的老婦,抓起米袋,又撲向旁邊嚇得癱軟的女孩。他的眼神里沒有軍令,只有被饑餓和混亂徹底釋放的獸欲。
隨著兵卒的暴力蔓延,溫縣之中長期在死亡邊緣掙扎的民眾百姓,被禮教和恐懼壓抑的求生本能和積怨徹底爆發。
一些被饑餓和絕望逼到絕境的平民,看著亂兵橫行,看著鄰居家被搶,看著吳誠的『官方』帶頭作惡,那點僅存的道德枷鎖也斷裂了。他們也拿起棍棒、菜刀,加入了哄搶的行列,哄搶著身邊一切能搶到的東西……
一口糧、一匹布、甚至一個破陶罐。
他們不知道為什么要搶,只知道別人在搶,他們不搶,就活不下去。
『當兵的能搶,我們為什么不能搶?』
『不搶就是死!』
這樣的念頭如同瘟疫蔓延。
越來越多的人被卷入,昔日的鄰里情誼、道德廉恥,在生存的絕境下蕩然無存。
混亂成了最好的掩護。
一名軍校曾經和手下的很多兵卒都有過『沖突』,在原本的秩序之下,還能解釋為『工作不細致』,『簡單粗暴』,還能壓抑著仇恨,但是現在混亂而起,積壓已久的憤恨,找到了出口!
那個軍校慘叫著,瞬間被淹沒在憤怒的人潮中,被活活砍死,就連尸首都沒有囫圇的,只剩下一片肉醬。
一個平日里怯懦的書生,被搶走了僅有的半塊餅,絕望和憤怒沖垮了他的理智,他撿起一塊染血的石頭,瘋狂地砸向身邊任何一個靠近他的人,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嘶吼。
『殺……殺了你們……都去死,去死……』
秩序要建立,需要漫長的過程,但是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