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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斐潛小說 > 第3693章蜜棗噬倉燃燼火,蛀木蝕盡偽棟梁

            第3693章蜜棗噬倉燃燼火,蛀木蝕盡偽棟梁

            這兩天,曹操又生病了。

            老毛病,頭風疼。

            靜養了一二日之后,曹操額頭上的藥布才剛取下,但是并不代表曹操現在就輕松了。

            雖然說頭風的折磨并未削弱曹操的意志,但是也讓曹操在這幾天內難以處理更多更為繁雜的相關事務。可就是這么耽擱了幾天,下面關于錢糧損耗的報告,便是堆積到了桌案之上。

            曹操看著糧秣損耗的報告,并未雷霆震怒。

            或者說,曹操已經是出離憤怒了。

            甚至是已經有些麻木。

            就像是初戀分手了會痛徹心扉,而分手多了,一根煙都沒抽完,眼淚就干了。

            曹操只是沉默地看著,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發出沉悶的『篤、篤』聲響,仿佛在掂量著每一個字的份量,又像是奏響著什么樂章。

            這是他的黃昏十二樂章。

            片刻之后,曹操低聲問道:『文若……為何驃騎那廝,自河東川蜀以至關中河洛,千里轉輸,其損耗未如我等之多?緣何彼之糧道,未見此等……嗯,「天災人禍」?此乃天佑乎,民心乎?』

            曹操的聲音略帶一些病后的沙啞,也似乎因此感覺像是有些虛弱。

            虛弱得會說出『天佑』二字。

            荀微微躬身,語速平穩卻字字清晰:『回稟主公:驃騎之制,非賴天佑,亦非民心,實乃效秦法之「物勒工名」之法,層層溯源,抵押為責是也。』

            『哦?』曹操目光如電,直刺荀,『我之轉運亦有簿冊,亦有人查,何異之有?』

            『形似而神非。』荀輕輕搖頭,點破關鍵的區別之處,『驃騎之法初觀確如物勒工名,實則以抵押為要,環環相扣是也。』

            荀詳細剖析,他表示驃騎運輸押運糧有『三押』。

            一則民夫之押。

            『驃騎征發民夫,非僅徭役之責。乃將其化籌是也。或以其家田產為質,或允以戰后授田為功。故而民夫運糧如命,糧在則田在,糧失則田亡。是故,民夫護糧,如護身家性命,雨雪泥濘,亦不敢輕棄損。』

            二為小吏之押。

            『沿途查驗小吏,非僅職司。其考績、升遷、乃至家族軍功爵賞,皆系于此。一處損耗異常,則上必追其責,輕則罰俸降職,重則牽連軍功,累及子孫。彼等小吏,豈敢不仔細衡量,窮究毫厘?』

            第三則是糧官之押。

            『督運之官,前程盡押。糧秣安全足額抵營,是其晉身之階;若有閃失,非但前程盡毀,更可能軍法從事,人頭落地。故其督責下屬,不遺余力,豈容半分懈怠與貪瀆?』

            曹操的眼神隨著荀的分析愈發幽深。

            這不再是簡單的『物勒工名』,而是將每一個環節、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包括但不限于田產、前途、性命等等,都與糧秣的安全緊緊捆綁,這形成了一種強大的、自下而上的監督與負責機制。

            荀話鋒一轉,帶著一絲沉重的無奈,『反觀我豫州、兗州、乃至山東諸地……』

            他無需再說下去,曹操已然明了。

            山東之地民夫乃強征而來,視若牛馬。

            糧損?

            與我何干?

            能偷懶則偷懶,能私藏則私藏。

            小吏多出身郡望豪族,或靠鉆營賄賂得位。

            損耗?

            自有『定例』可循,自有『天災』可推。

            貪墨所得,才是實利;前程升遷,多賴門第與上官喜好,與眼前糧秣損耗干系不大。

            糧官如黃氏之流,背后有汝南黃氏撐腰。

            處置他?

            牽一發而動全身。

            山東小吏的前程非系于糧道暢通,而系于家族勢力與曹丞相之間的某種『穩定』,某種『和諧』的政治需求!

            只要不捅出動搖根基的大窟窿,只要家族勢力仍在,曹操此刻便動不得他們。

            故而這些人的行事,只求賬面『符合定例』,哪管前線將士饑腸轆轆?

            以上等等,便是大漢王朝的『有用責任制』!

            只要這些人的存在,對穩定地方豪族、維持后方運轉,哪怕是低效腐敗的運轉,還能有用,那么其個人的責任,便可模糊,『些許』損耗,便是可被容忍……

            荀的話,也只是說了一半。

            驃騎制度再好,沒人執行又能如何?

            而且最為關鍵的問題,是山東的『包工頭』。運糧任務層層轉包,每一層都要盤剝一層利潤,到了下面還能剩下多少?驃騎可以用籌來讓民夫運輸,山東愿意么?從上到中,誰都不樂意!

            曹操扯出一個充滿譏誚的笑容,點了點頭,『有恒產者方有恒心……無恒產,無恒責者……眼中只有眼前蠅頭之利,豈會顧及大局?此乃人性之常也……』

            他站起身,走到懸掛的巨大地圖前,目光掃過地圖上的曹軍防線和后方糧道,『待荊州之戰畢……此等蠹蟲,便是尋個罪名,斬了罷……』

            這話他已經說了好多遍了,就像是每一個封建王朝都在高唱要除貪官。說到了現在,就連曹操都有些覺得一股郁悶之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為什么現在不殺?

            因為現在還有『用』。

            這就是曹操所面臨的最大難題,他無人可『用』!

            曹操譏笑斐潛的難題就是無人可用,可是當鏡子擺在曹操面前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真實的丑陋!

            脫離了民眾基礎,離開了千萬百姓,他就只能用『官僚』,也只有用『官僚』!

            曹操比斐潛還要更差,更慘,更無法做出改變……

            曹操不是沒想過要學斐潛,但是他手下的『官僚』不答應!

            曹操控制區內的豪強兼并、土地集中、階層固化,使得『民有恒產』幾成空談,同時,門閥士族對上升通道的壟斷,又讓以功名前程為押同樣不可能施行,也就對寒門小吏失去吸引力。

            在山東之地,可有人會愿意將自己的權柄分出去,然后等著自己衰老掉下來的那一天?不可能的。所有人都是在踩踏著他人的腦袋往上爬,授予某人官職的根本目的不是為國為民,而是對于自己『有用』。

            有小用,給小官,有大用,給大官。

            丑陋得一塌糊涂。

            可是依舊這么多年,都是如此。

            舉薦,介紹信。

            人情條子……

            曹操揉著腦袋。

            荀默然。

            他知道,丞相看透了問題的根子,但根子盤根錯節,深植于這亂世的土壤和山東舊有的格局之中,絕非一戰一役可解。

            眼下,曹軍也只能繼續在這布滿蛀蟲的朽木上,支撐著與斐潛的生死之戰。

            很快,曹操和荀的注意力便是從糧草超額『損耗』上挪開了……

            因為,溫縣的情報也傳遞到了曹操之處。

            這簡直是一個巨大的噩耗。

            程昱身死,城池陷落,尸體被懸于城頭,軍心徹底崩潰。

            驃騎河內兵馬,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溫縣。

            原本的餌料,不僅是沒能釣上魚,反倒是肥了螃蟹皮皮蝦……

            真是橘麻麥皮。

            這消息像一塊冰冷的石頭,頓時沉甸甸的壓在曹操心頭,使得他無暇去顧及什么『損耗』問題了。

            尤其是程昱的死法,以及溫縣內的曹軍在最后幾個時辰所引發的那種歇斯底里的混亂,讓曹操感到一種難以喻的寒意,仿佛某種無形的詛咒正悄然蔓延,腐爛。

            而還沒有等曹操對于河內冀南做出什么相應部署,他又得到了一份嵩山前線的斥候回報……

            斐潛親臨嵩山!

            驃騎大將軍的旗號出現在了嵩山之中!

            『斐子淵……竟真到了此處?』曹操的聲音低沉,眉頭緊皺,『溫縣……他便現身嵩山……這是何意?』

            荀沉吟說道,『主公,驃騎親至,其意恐非僅在嵩山對峙。他必是得知南線我軍得手,欲以主力壓迫我中軍,迫使我軍回援或決戰,以解南線諸部之困。』

            曹操點了點頭,但是很快又被更深沉的思慮取代。

            斐潛主力在此,那么北線河內、冀州方向必然空虛?

            不,斐潛敢來,必有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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