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青石板路上碎成班駁銀屑,右武衛士卒的皮靴碾過時,那些光斑便驚恐地顫栗起來。最前排的老僧踉蹌著向前摔去,后邊戴著五指環鎖甲的手臂伸出,一把攥著老和尚胳膊將人拉起。
更后方,有臉色蒼白的年輕沙彌突然腿腳一軟,癱坐在地,在身旁人的呵斥辱罵聲中,戰戰兢兢流出眼淚,最后還是被要好的師兄弟攙著向前方而去。
隊伍拐過幾個街道,大批被押解的和尚與右武衛士卒、差官、衙役的腳步聲震響,兩旁有人打開窗看了一眼,又縮回頭去,然后又一把將窗子打開,仔細看了看下方,帶著不解的神情望著隊伍遠去。
也有好奇心強、膽子大的披上衣服,戴著帽、籠著手跑出門,看著后面跟著的差役跑過去:“官爺受累。”,笑嘻嘻的遞出一張帶著溫熱的馕餅:“勞駕問下,這大晚上的是做甚?”
這差役自傍晚時就跑去隆福寺外侯著,到現在還真就丁點兒水米未進,這馕餅沒看著還好,此時見了還真就腹饑難忍,當下接過來說一句:“看還看不出來嗎?押送人犯吶!”
“這……”
這人看看前方走過去的隊伍,又看看后面點點火光下光頭反射過來的昏黃,抓抓腦袋:“這般多的人犯?還都是和尚?”
看看隊伍的方向:“那邊是隆福寺吧?這是寺里的人都抓來了?”
“哪兒啊。”
那差役正用力撕咬著馕餅,有同僚看見走過來聽他說話,回了一句:“還有些年紀太大的與幾個香客沒拿。”
一拍那吃著的:“哎,給我來兩口。”
“好家伙,這不就是全抓了嗎?”好事者喃喃自語:“這犯了多大罪過啊?造反不成?”
“不是造反也差不多。”被同僚搶了馕餅的差役抹抹嘴,用力咀嚼幾口咽下去:“他們寺廟那老槐樹今日流出血水聽說沒有?”
“聽說了,俺們這邊的鄰人有不少信佛的,都在傳是佛祖發怒了。”
“悖∈裁捶鹱娣1廡┤嗽諢筆骼鋝亓瞬簧俚仄酰褂幸環詞!焙罄吹牟鉅垡r思縛冢澄鎘值莼垢惹巴牛謚薪矢詞鲆槐椋講諾潰骸骯蘭撇恢濫囊淮淖〕只蛘呤鬃吹模衷諶家嘔厝ソ郵芪恃!
“事情這般嚴重?”
“說嚴重也不嚴重,我們頭兒說了,本朝沒有法規是因獲罪,只是你在幾百人眼前弄出這事總要給個交代,這才帶著回去問問,大約也沒甚事兒,畢竟反的不知道是誰呢。”
“哦……”
好事兒的眨眨眼,眼珠子在眼眶里轉了轉,沒再問什么,那差役見他沒再說話也不多待,招呼一聲自顧自的走了。
遠遠近近,一路前行的路上似這般好事之徒還有不少,待隆福寺的和尚都進了班房大獄,右武衛的軍士與差官衙役方才解散。
黑暗之中,回家的身影匆匆而過,有十數道身影先后走入一個跨院,敲開房門,喬冽一身錦衣正坐在燈火下,舉著一本書看著,腳下火盆在門開的時候猛烈的燒了一下,有點點火星向上飛起。
“統領。”
穿著衙役服飾的漢子上前一步:“弟兄們都回來了。”
啪――
書本輕輕放下,喬冽抬頭掃視眾人一眼,笑了下:“事情辦妥了?”
“前前后后,共有二十七人外出詢問,小的們按照恁說的,將事情告知了他們。”那衙役恭敬說著:“只是小的不明白,為何今日不將隆福寺抄了,反正現成的借口也有。”
“時候不到、火候不足。”喬冽搖搖頭:“此乃朝堂的決議,非是你等可問的了。”
“小的僭越。”
“沒什么。”喬冽站起身,走了兩步到屋子正中:“今日你們也是辛苦,一會兒下去領些賞錢。”
一眾游士府的探子都是大喜:“多謝統領賞。”
那邊喬冽揮了下手:“行了,都去旁邊屋子用膳吧,我給你們準備了些宵夜,待吃完了各回各家。”
眾人臉上喜悅的表情一僵,一個個用手揉著肚子,換上愁眉苦臉的表情。
喬冽“嗯?”一聲,有些詫異的看著這伙探子:“你等怎地這副神情?”
“……統領。”有人苦笑一聲:“小的們已經是吃飽喝足了。”
“那些好事兒的閑漢出來打聽消息,不是拿水就是拿馕餅,俺們又要借機快些將消息傳出去,此時涼水、涼風、面餅塞了一肚子,就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下了。”
“……都是?”喬冽看看這個,望望那個,見著眼前人都是一般點頭,半響方才笑了一下:“那看來你們是沒有這個口福了。”
一揮手:“行了,領賞去吧!”
一眾人這才拱手躬身匆匆而退,歡天喜地的拿錢去了。
……
寒風裹挾著冰碴掠過結霜的碼頭,黑檀木造的海湫船在浮冰碰撞聲中靠岸,甲板上奔走的水手呵出白霧,帶著氈帽的校尉呼喝出聲,身上的皮甲帶著化霜的水汽,目光在一張張遠航疲憊的面上掃過。
船頭木欄處,兩個水手正用麻繩捆扎桐木箱,里面都是些雜物,等下次出航時候再解開繩索拿出。
棧橋邊老船工佝僂著背,渾濁的瞳孔映著粼粼波光,帶著老繭的手掌接過船上拋下來的攬繩熟練的系再石樁上,寬大結實的跳板從船頭伸出,轟然一聲搭上碼頭。
遠處站著與人閑聊的督運官來了精神,拍拍手掌“開工!開工!”的吼叫著,穿著冬衣的青壯朝手心哈了兩口氣,在各自領隊的帶領下前去船下迎接到來的將士,以及更多的貨物。
帶著咸腥味兒的海風一個勁兒的往衣襟里鉆,甲板上穿著厚實冬季軍裝的水手抬著、挑著木箱,喊著號子一步一步的從船上往下挪動將其堆放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