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大四年,元月上旬。
遼南面官司天監有:“熒惑入南斗,乃兵兇之兆。”
朝野上下頓驚,不少朝臣各懷鬼胎的勸說耶律延禧西遷至大同府,皆被其以大同之軍皆東渡南京,何來兵馬拱衛為由駁斥回去,堅持在析津府駐扎。
讓不少人扼腕而嘆之時,也有人在家中發出贊嘆。
“陛下雖然胡涂了半生,然而終究是醒悟過來,這時候絕不能遷都而走,下面的新軍將士都在看著,若是此時走了,新軍積攢的那口氣也就散了。”
幾近晌午,天光高懸空中,屋中的銅爐、火盆燃燒正旺,烤的人暖洋洋的,說話的人是耶律得重,面上帶著贊許的神色,似乎是看到了登基之初那個說要銳意進取的身影又回來了。
屋中四個兒子坐在位子上,聞面面相覷,耶律宗霖摸摸自己的禿腦殼:“爹,陛下會不會說的是實話,他就是覺得大同府沒兵了才不敢過去。”
耶律得重臉上一黑,耶律宗云連忙搶先開口:“四郎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看著自家父親嘿嘿一笑:“爹恁莫要生氣,老四就是怕陛下戰心不堅而已。”
老二宗電也是連忙點頭:“說的沒錯,俺都有些怕陛下又行轉進之事,朝中那般多奸佞,還有那些想投齊國的混蛋,都一個個不懷好意的勸著陛下西行,保不準哪一日被說動了,那前線……”
“哼!”耶律得重站起來,捻著胡須來回走了兩步:“不能,陛下俺了解他,若是要走早就令人準備了,到得今日還穩坐析津府,當是沒有那般想法。”
一直聽著沒開口的耶律宗雷抬頭看看父親,又望望三個兄弟:“爹,就算如此……”,看著父親的目光掃過來,沉默一下將話說完:“恁以為憑姓紀的武夫與兀顏統軍能擋住那呂布南下嗎?”
耶律得重還沒說話,坐在那的老四扭扭屁股騰站起來:“定然能。”
房間中的父兄都是一驚,看向耶律宗霖,適才說話的宗雷忍不住皺眉:“四郎為何恁地篤定?”
耶律宗霖挺挺胸,洋洋得意的開口:“年前時,俺去大延圣寺,與那邊的住持相談甚歡,他和俺說,姓呂的那廝作惡太多,佛祖早就將目光放他身上,早晚滅其肉身,鎖其魂魄入地府,俺信方丈的話,定能如愿。”
“嘶……”
耶律德重手一沉,揪下一根胡須,臉上肌肉一抽,忍不住拿手揉搓下巴。
耶律宗云張張口,有些無力的看著自家兄弟:“四郎,姓呂的活到死,也算是他說話應驗……”
“早說讓你別去寺廟找那些和尚聽什么佛法。”老三宗雷雙手撐于腿上,捂著臉:“姓呂的在北邊滅佛毀寺,融佛像鑄錢,是個佛徒就恨他入骨,更莫說那些坐寺廟的大和尚,焉能不盼著他死。”
“啊……但是……”耶律宗霖張著嘴,眼珠動了動,那邊自己老父親一揮手:“你閉嘴,再多說一個字,腿給你打折了!”
“俺也沒說非要說話。”耶律宗霖嘟嘟囔囔坐下去:“這不是看你們愁的慌嗎。”
“你還說!棍子呢!”
耶律得重暴跳如雷,轉頭要去找家伙,坐著的老大、老二連忙起身,無奈的念著不知說過多少遍的話語:“爹,不至于、不至于,這么多次了,您該習慣了。”
“就是,四郎混蛋一個,你生氣做甚,他這性子您揍了不止一次了,也沒見他改。”
“習慣?!好!”
耶律得重左看右看,沒見著棍棒,一把抄起屋中桌上放著的放著的細頸瓷瓶,伸手戟指耶律宗霖:“俺今天打斷他的腿!讓他改改,省的整日氣俺!”
“別別別別!”
“爹,你再砸著他頭,本來就不聰明,更笨了怎辦?”
“他這輩子不可能更笨了!”耶律德重被兒子攔著,跳著腳大罵:“大郎、二郎莫攔著俺,再放縱這廝這樣下去,將來不知道別人如何看咱家!”
那邊鬧哄哄的,這里耶律宗雷無奈嘆氣,戳了戳自己兄弟:“傻坐著干甚,還不快走?”
“每次都是俺走,搞得俺不是家里人似的。”
耶律宗霖嘟囔著站起身,耳聽著父親在那“讓開,老子今天非揍他不可。”,頭一縮,“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嘀咕一句,趕忙朝外就跑。
“讓開……”
“爹……”
吱嘎――
面前的房門一開,耶律宗霖連忙剎住腳,眼睜睜的看著門從鼻尖兒滑過,連忙向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娘!”
連忙跑過去貓在她身后,一指屋子里面耶律得重,聲音都高了八度:“爹要打死俺!”
屋中的聲音一靜,耶律宗云、宗電兩個相互看看,呼出一口氣,連忙放下攔著父親的手臂,同著站起的耶律宗雷齊齊喊一聲:“娘!”
那邊耶律德重一手將瓷瓶藏在身后,一手虛握放在口邊“咳――”,擠出一個笑容:“夫人怎么過來了?”
外面,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拍了拍四兒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邁步進來,“哼!”了一聲,柳眉倒豎:“王爺好大的威風,我在外面都聽著你要打要殺的話,怎地?軍中容不下你了是吧,官威耍家中來了,連自己兒子都要打,虎毒尚且不食子,四郎怎么你了,你要殺他!”
耶律德重與她夫妻幾十年,如何不知這時候該說什么,連忙搖頭,肩膀一聳,手一攤,面上詫異:“怎會?夫人定然聽錯了,俺怎么會說那種話。”
婦人眼睛往他手上瞟了一下:“王爺手上拿的什么?”
耶律得重視線往手上一掃,握著的細頸瓷瓶正正入眼,燙手一般扔給旁邊站著的大兒子。
耶律宗云手忙腳亂的接下,抹抹頭上的汗。
差點兒掉地上。
“誰放俺手里的,不知道容易傷人嗎。”耶律得重將手心在胸前衣襟上抹抹,然后對著自己夫人“呵呵”一笑:“夫人前來書房有事找俺?”
中年婦人瞪他一眼,沒好氣道:“熬了些肉粥,左等你不來,右等你不回,過來看看,哪里知道你在這耍威風。”
“米粥啊,呵呵。”耶律得重也不接話,連忙上前推著中年婦人往外走:“晌午了為夫正好有些肚餓,夫人果然貼心,走走走,回去用膳。”,一邊瞪了自己四兒子一眼,從他跟前走過。
“哎,我跟你說話……”
“好的,為夫聽著呢,不過再不回去粥就涼了。”
“你教訓兒子我沒意見,喊打喊……”
“是是是……”
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四兄弟的視野中,耶律宗云松一口氣,看看幾個兄弟:“咱們也去用午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