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間,沈讓又想起了兩年前的那個仲夏夜,那個信誓旦旦要做屠龍勇士的少女。
這可把沈讓愁壞了,沈眠枝這幾年的蛻變所有人有目共睹,他已經不敢輕視她的守護之情。
可要是說了,被牽扯進來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沈眠枝看出了沈讓的掙扎,見他遲遲不開口只能使出最后的殺手锏,“如果您實在不愿意說,那我就只能去請教四伯了。”
“?!”沈讓眉心跳了跳,眸色驚顫,“你……你怎么知道和沈執勾結的是你四伯?”
沈眠枝神色淡然,“原本只是懷疑,現在確定了。”
在沈眠枝的推理結構中,優先排除了自已的父親和沈嬌,至于叛徒到底是沈淵還是沈澈她還有些拿不準,剛剛那番詢問也不過是為了詐沈讓,沒想到一詐就有了答案。
“……”沈讓嘴角抽搐,以前嬌嬌軟軟的小孩兒怎么變得這么老奸巨猾了。
得知叛徒是沈澈,沈眠枝迅速在腦海中搭建相關聯的信息網。
片刻后,她眉頭緊鎖,又拋出第二個問題,“父親沒有參與秋園獵殺,卻要幫著四伯收拾殘局,為什么?”
沈讓張了張嘴,支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沈眠枝一邊觀察沈讓的臉色,一邊試探,“是四伯主動找上了您?父親與四伯、姑姑的感情一直很好,是不是四伯知道事情要敗露求您出手幫忙?”
沈讓正要點頭。
“不對。”沈眠枝自問自答,當即搖頭否認,“以父親您的性格,就算顧念兄弟之情也只會替四伯向爺爺求情,犯不著做殺人滅口的勾當。”
突然想到什么,沈眠枝臉色晦澀,慢慢抬頭看向沈讓,“四伯威脅了您,您有把柄在他手里,還是不得不屈服的把柄?”
沈讓心下一震,他萬萬沒想到沈眠枝三兩句就找到了事情的關鍵點。
從他踏入春園之后的每一句話,她都揣摩得透徹至極。之前他還有些費解,為什么老爺子會破格同意沈眠枝進暗堂,現在他總算明白了,原來老爺子早就看得明明白白,反倒是他這個父親過于低估了女兒的能耐。
沈眠枝并不知道自已帶給沈讓的震撼有多大,觀其面相便知道自已又猜對了,表情更加凝重。
“爸爸,事已至此,您難道還要瞞著我嗎?您也看到了,我做不到‘不知者不怪’。”
沈讓陷入兩難,沉默許久終于開口,“八年前,沈年被老爺子趕出a國的事你還記得嗎?”
饒是沈眠枝心思再縝密,也沒想到沈讓要說的事竟然會和沈年扯上關系,那可是第一個被家族驅逐的人。
沈讓,“所有人都以為老爺子是痛恨沈年屢教不改才把他趕出a國的,其實這件事另有隱情,沈年因不滿你爺爺要他出國避禍,受人挑撥給你爺爺下了毒,當時若非孟醫生及時發現,你爺爺只怕兇多吉少。”
聞,沈眠枝驚出了一身冷汗,細思極恐的顫栗瞬間涌上心頭,“這跟爸爸你有什么關系?”
沈讓頓了頓,“我…就是那個挑撥沈年的人。”
“!”沈眠枝其實已經猜到了,但聽見沈讓親口承認時還是有些接受不了,“不可能……怎么會?……為什么?為什么啊爸爸?”
沈讓不忍面對女兒的失望,強撐著體面,“我放不下你母親,更無法面對你。我也想放下身上的血衣陪陪你,哪怕一天都好。可是我不能,所有人都告訴我,這是我欠沈家的,我必須要還。”
“一開始我也這么認為,所以我任勞任怨,可他們貪得無厭!即使我的女兒被他們壓碎了脊梁,他們還要戳著我的脊梁說,這是我欠沈家的。可我欠他們什么?最后失去妻子是我,失去母親的是我的孩子。”
“后來我從任勞任怨變成了滿腹怨恨,我想掙脫沈家的枷鎖,惡念一旦滋長人性就經不起考驗。我看出沈年對老爺子的恨,便借機挑唆他給給老爺子下毒,恰巧那日沁園由暗堂值班,所以很輕易就換了老爺子飲用的茶水。”
沈眠枝慢慢垂下眼瞼,一時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情緒去面對這一切。
她原本以為這里面會有什么誤會,或者頂多是沈讓昏頭吞并了暗堂勢力,但現在的的確確存在真正的暗殺。
一個是將她捧在手心的爸爸,一個是從未放棄她的爺爺,這讓她怎么選?
沈讓抬眸,靜靜看著穿梭在葡萄架下的光影,語氣平靜了不少。
“沈年被罰離開a國后,一直用這件事作為把柄向勒索錢財,他胃口大,為了堵住他的嘴,我不得已挪用了你小姑姑投給暗堂的運作資本,原本以為那些錢能讓沈年消停幾年,沒想到他竟然和你四伯也有牽扯。”
“他將下毒一事告訴了沈澈,沈澈立馬找上了我,如果我不幫著滅口,當年的事就會被沈家所有人知道,我沒得選,所以只能聽他擺布。”
“不!你可以選擇!”
沈眠枝回得斬釘截鐵。
她忽然想起十七歲那年的天臺,她牽上宿命的手,混沌的意識沖破枷鎖,那是她第一次那么直觀感受這個世界。
她想起她第一次和蕭瀾蘭據理力爭,想起姜花衫說她是萬里挑一,想起那個璀璨星夜她盛情邀請的自已。
所有的畫面如同破碎的銀鏡折射出斑斑點點的每一幕。
那個時候,她也告訴自已,我沒有選,因為她本身就是這個世界的傀儡,傀儡從被塑造出來的那一刻就已經被打上了標簽。
但,真的沒有選嗎?
高架的岸堤邊,她選擇接過姜花衫遞來的藥;意識到英雄將遲暮,她選擇拿上尖刀做屠龍勇士,被精神麻痹時,她選擇牽上宿命的手掙脫枷鎖……
她的每一步都在選擇,因為足夠有勇氣,所以她獲得了幸運,她遇見了姜花衫。
福至心靈,沈眠枝緩緩開口,目光溫柔,“爸爸……這世界上最大的錯誤就是自已告訴自已‘我沒得選擇’,它是麻痹你心智的開始,也是你作惡時為自已找的借口。我們是人,不是隨風飄散的種子,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根,人可以決定自已的根在哪里?”
她頓了頓,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什么是‘善’,它與惡對抗,引人生出無限對抗錯誤的勇氣。
“父親,一次錯要用一生錯去掩飾,不值當的,我們去向爺爺坦白吧。”
話音剛落,她心里那面破碎的鏡子沿著裂痕自動修復,破鏡重圓、完好無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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