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首原的夏夜,總是格外寧靜。
蛙聲從荷塘深處陣陣傳來,與草叢間不知名蟲兒的低吟交織成曲,襯得滿天星河愈發璀璨低垂。
溫泉山莊仿佛被籠在一層輕柔的紗幔中,水汽氤氳,安詳得不似人間。
然而,這份寧靜之下,卻潛流暗涌。
水榭臨湖,本是山莊中最得風月之趣的所在。
此刻,卻有斷續的琵琶聲從中流出,不成曲調,零落散亂,如同珠玉跌落玉盤,失了線繩串聯,只余一地倉皇。
那琴音時而急促,刮擦著人的耳膜。
時而凝滯,仿佛彈奏者忽然忘了后續的音符,徒留一片令人心焦的空白。
一連數日,皆是如此,往日那清越空靈,能滌蕩塵慮的樂章,竟變得如此澀滯難聽,透著一股難以喻的心緒不寧。
趙牧斜倚在書房軒窗下的軟榻上,身前的紫檀木棋枰上,黑白雙子糾纏,局勢微妙。
他指尖捻著一枚溫潤黑玉棋子,久久未落。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棋局上,又似乎穿透了棋枰,落在了更遙遠的地方。
耳畔縈繞著那失了章法的琴音,他深邃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波瀾。
云袖這姑娘,他是了解的。
心靜如水時,十指纖纖,撥動間流瀉出的樂章能引動人心,甚至能讓最焦躁的聽客平靜下來。
可一旦心亂,這弦音便如蒙塵的明珠,失了魂魄,再也瞞不過他這等知音之耳。
“阿依娜。”
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侍立在一旁陰影中的異域少女耳中,打破了書房的寂靜。
“公子。”
阿依娜應聲上前一步,燭火在她碧色的眼眸中跳躍,閃爍著貓一般敏銳機警的光。
“云袖近來心神不屬,琴音有異。”
趙牧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只是在評論今日的茶水火候。
“去查查,莊外近來可是多了些不該有的眼睛,日夜窺探?”
“或是莊內有什么不長眼的瑣事,擾了她的清靜?”
“是,公子。”
阿依娜領命,沒有多余的問話,身影微微一晃,便如同融入了夜色,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她的效率極高。
不過一日一夜功夫,次日黃昏,她便再次出現在書房,神色間帶上一絲罕見的凝重。
“公子明鑒。”
阿依娜的聲音壓得較低。
“莊外東南,西北兩處山林隘口,近日常有生面孔徘徊,約有三五人,扮作樵夫或走村串巷的貨郎,但觀其步履沉穩,眼神警惕銳利,絕非尋常鄉民。”
“他們極為狡猾,從不靠近山莊百丈之內,只遠遠借著林木掩映窺探,所用皆是軍中間諜的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