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牧接過茶盞,道了聲謝,卻并未立刻附和這份樂觀。
他指尖輕輕摩挲著溫熱的杯壁,目光平靜地看向窗外搖曳的竹影,沉默片刻,潑出了一瓢冷靜的冷水:“秦老哥此時高興,未免早了些。”
李世民斟茶的動作微微一滯,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疑惑地看向他:“小友何出此?”
“崔盧已倒,余者震懾,寒門進取之路已開,難道不是徹底掃清了障礙?正是大展拳腳之時啊。”
“根除不易,余毒未盡。”趙牧聲音平淡,卻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盤,“世家長達百年的經營,盤根錯節,其門生故吏,利益關聯,潛移默化的影響,早已滲透朝野州縣方方面面。”
“今日倒下的,只是最招搖,最撞在刀口上的幾棵大樹。”
“泥土之下,還有多少細根須蔓潛伏,伺機再生,誰又可知?”他轉回目光,看向李世民,眼神深邃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表象的銳利。
“更何況,”他稍稍加重了語氣,“秦老哥莫非以為,寒門子弟一旦掌權,便個個皆是清廉如水,一心為公的圣賢?”
“權力誘人,腐化之速,遠超想象。”
“若無約束,無監督,今日之寒門,安知不會成為明日之新閥?”
“黨爭傾軋貪墨腐化自古就有,并非世家專利。”
“若無長遠之制根本之法,今日朝堂之清朗,不過是疾風掃落葉。”
“看似風平浪靜,也不過曇花一現罷了。”
“待風頭過后,一切照舊,甚至變本加厲,也不是沒可能!”
這番話如同冰水淋頭,讓李世民瞬間從勝利的喜悅中清醒過來,神色變得凝重。
他放下茶盞,背脊不自覺地挺直了。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或許是被眼前的順利沖昏了頭腦,趙牧看得遠比他更深,更透,直指帝國治理最核心的難題。
打天下難,治天下更難,守天下,防微杜漸,更是難上加難。
“那……以小友之見,眼下之勢,該當如何?”李世民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變得極為認真,不再是閑談感慨,而是真正的虛心請教,眼神專注。
趙牧沉吟片刻,似在斟酌措辭,緩聲道:“堵不如疏,破后當立。”
“與其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待問題出現再去彌補,不如趁此時機,人心思定,阻力最弱,奠定幾項根本制度,或可保長久清明,防患于未然。”
“其一。”他伸出食指,“推行官員輪換制。”
“刺史,縣令及漕運,倉儲等關鍵職位官員,定下任期,三年或五載一換,必須跨道,跨州調任,不得在一地久任,形成私人勢力。”
“如此,可最大程度避免結黨營私,盤踞地方,亦能讓官員開闊眼界,熟悉各地民情,不至成為井底之蛙。”
“其二,”他再伸一指,“設立獨立于三省六部之外的新衙門,或可稱審計司。”
“專司核查中央各部,地方州縣之賬目,工程款項,糧倉儲備,乃至監察官員財產異常變動。”
“該司直接對……陛下負責,不受其他衙門節制,擁有獨立稽查,問詢之權,可定期或不定期巡查各地,讓貪墨無所遁形,亦可使陛下之耳目,不受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