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家萬戶的燈火一盞接一盞地亮起,如同散落的寒星,又像深埋在凍土之下,只需一顆火星便能燎原的野草。
“種子撒下去了.......”趙牧的聲音低若自語,卻清晰地送入夜梟耳中:“能長成撐天的巨木,還是被荒草吞沒,便看東宮那位的手腕夠不夠硬,更要看這泱泱天下……是否還有甘心俯身觸碰泥土又愿意一步一印踏實攀登的真正讀書人。”
他不再語,修長的手指拈起一枚溫潤沁涼的白玉棋子,穩穩地落在面前的棋盤上。
“嗒。”
一聲脆響,在重歸寂靜的暖閣中,清晰得如同心跳。
棋盤之上,經緯縱橫,仿佛一個全新的、布滿刀光劍影的棋局,正悄然落下了它的第一子。
窗外,長安城的萬家燈火,在愈加深沉的暮色中無聲地暈染開一片朦朧的光海。
臘月過后的長安城,積雪未消,朱雀大街兩側的積雪被往來車馬碾成了污濁的冰泥,又被掃街的雜役費力鏟到道旁,堆成灰黑的矮丘。化雪的寒氣砭人肌骨,可市井間的議論卻比爐火還旺。
“聽說了嗎?范陽盧家,徹底趴窩了!”茶肆里,一個裹著舊襖的漢子捧著粗陶碗暖手,聲音壓得低,卻掩不住那股子興奮,“鹽引子、鋪面、糧道,割肉似的往朝廷手里送!”
“盧承慶那老狐貍,如今在府里養病,連門都出不來嘍!”
旁邊一個文士模樣的中年人慢條斯理地呷了口熱茶,眼中卻是在閃著精光:“割肉求生罷了,五姓七望,崔杜已倒,鄭家元氣大傷,如今盧家又自斷一臂…這長安的天,是真要變了。”
旁邊的一位年輕人卻是大聲道:“變天好哇,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那些個把持了幾百年的位置,總該騰出些空兒,讓我等寒窗苦讀之人,也見見光亮不是?”
“光亮?”另一桌坐著個衣著還算體面的聞便嗤笑一聲,帶譏諷道:“老兄,你想得太美,這狼走了,可虎還在呢。”
“舊的門閥就算全死光了,新的權貴就不會起來?”
“這世道,向來都是換湯不換藥!”
“本就沒權沒勢也沒根沒基的,憑你讀爛幾本書,就能一步登天?”他搖搖頭,語氣帶著看透世事的嘲諷,“難!難如登天!”
文士的臉漲紅了些,想要反駁,嘴唇翕動幾下,終究沒說出什么有力的辭,只化作一聲不甘的長嘆,混在茶肆喧囂的市聲中。
剛才那人的嗤笑,像根細針,扎破了剛剛因盧家倒臺而鼓脹起的、那點屬于寒門的虛幻希望。
是的,近來的風向,他們其實也已經感受到了。
如今朝廷打壓世家,而世家雖看似低頭了,卻在隱隱向朝廷示威,只是因為太子的殺伐果斷,不敢做的太過分罷了。
但是......太子殿下這邊,怎么卻是既不反擊,也不挽留呢?
只要辭官撂挑子,一律批準,但卻又不找后賬,只是很平靜的找個合適的人選補上去就完事兒了。
而繼續留下好好干的,也不曾獎賞,也不曾升官。
就好像風平浪靜似的,沒半點動靜。
這完全就是一副要留的留下,要走的趕緊走,老子不稀罕的架勢啊!
可朝政不能因此耽擱啊,畢竟會影響到整個國家的!
一時間,長安城中也是暗流涌動......
其實這也是東宮故意挑動的,為的就是事先熱熱場子。
畢竟權力盛宴散場后的殘羹冷炙,從來不會自動落到泥地里的人手上。
空出來的位置,自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著。
也有那些盤踞已久的影子,正悄然伸展觸須,準備填補盧家留下的巨大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