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天色黑沉沉的。
一路上,兩旁的泡桐樹影倒映在清冷的月下光,也顯得黑丫丫的。
氣氛跟著變得有些壓抑。
兩人誰也沒有誰說。
二八大杠到了喬星月宿舍樓下,謝中銘還未停穩。
后座的喬星月已經矯捷地跳下了車。
“喬同志,你肩上還有傷,得小心些。”
謝中銘也跟著矯捷地跳下車來,扶穩自行車,看向喬星月
車龍頭的醫藥箱被喬星月取下來,挎在她未受傷的肩頭。
她看也沒看謝中銘一眼,“謝謝謝團長,我的傷勢我自己會注意,不勞謝團長費心。”
這語氣疏離淡漠。
像是特意拉開了她與謝中銘之間的距離。
這樣故意疏遠的語氣,讓謝中銘胸口的悶火蹭蹭蹭往上竄。
他深吸一口氣,用力緊了緊握在掌心里的車龍頭。
隨即把車子停好,轉身想要接過喬星月右肩的醫藥箱,“喬同志,醫藥箱我來吧,你肩上有傷,我幫你拎上樓。”
“不勞謝團長費心。”喬星月挎著醫藥箱右肩,往后一挪。
整個身子也往后挪了半步,“沒多重,我自己可以,謝謝謝團長送我回來,我上樓了。”
這退后的半步,讓謝中銘感覺他和她好像隔了一座山一樣遠。
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經走進了宿舍樓道,瞧不見身影了。
謝中銘看著她繞著圈,走到二樓,三樓,這越來越遠的距離讓他胸口又悶又堵。
窒悶的氣息壓得讓人喘不過氣。
他攥緊手指,長長地做了一個深呼吸。
崩緊額角見她到了三樓,然后開門進去。
門掩緊的那一刻,像是扼住了他的呼吸要塞一樣,差點窒息。
沒一會兒,照顧安安和寧寧的謝明哲下了樓。
見到謝中銘,謝明哲趕緊問,“四哥,星月去家里,咱媽沒給她臉色看吧,有沒有說什么難聽的話?”
“咱媽那德性,你不知道?”謝中銘垮上二八大杠,“上車。”
“四哥,等等我。”謝明哲跑著追上去,瘦高的身子縱身一跳,一屁股坐上去,“四哥,咱媽說了什么難聽的話?”
謝中銘語氣冰冷,“你要真為喬同志好,和她保持距離,趕緊找個媳婦娶了,咱媽就不會找她麻煩了。”
謝明哲心里嘀咕。
要他和星月保持距離?
還要他找個媳婦娶了?
四哥打的啥主意,他還不知道?
不過謝明哲不說話了,他要再說下去,他四哥能讓他滾下車。
……
因公受傷的喬星月,連續休了五天病假。
不過這五天,她去了三趟謝家,給謝奶奶扎了三次銀針,順便幫她調理身體上的各種毛病。
每一次扎針的時候,她都會讓鄧盈盈在面前看著。
這一次也不例外。
“盈盈,你可要看仔細了。等你學會了,就不讓這個喬星月到咱們家里來了。”
黃桂芳暗暗地推了一下鄧盈盈的胳膊,聲音壓得極低。
低到只有她和鄧盈盈才能聽得清楚。
雖然喬星月沒聽清黃桂芳在嘀咕什么,但她知道黃桂芳的心思。
無非是想讓鄧盈盈偷師成功后,取代她的位置。
然后卸磨殺驢。
免得她來謝家再勾引她的兒子。
而鄧盈盈也想偷師。
那就順他們的意,先讓他們高興一會兒吧。
所以,喬星月每一針的力道,用法,都講得特別細致。
謝奶奶睡下后,喬星月和黃桂芳鄧盈盈還有謝師長去了堂屋。
喬星月故意當著眾人的面,說:
“盈盈妹妹,我看你領悟得這么快,再有個三五天應該就能學會了。”
“你這么聰明,是難得一見的學針灸的好苗子,不錯。”
實際上,鄧盈盈根本沒有領悟。
她一邊聽一邊看,又一邊做筆記,還是云里霧里的。
之所以硬著頭皮跟喬星月說自己領悟了,只不過是當著謝江和黃桂芳的面,不敢說自己沒有領悟而已。
她想著只要自己做了筆記,回頭加緊學習,肯定能領悟的。
就這樣,喬星月連著夸了鄧盈盈好多天。
第七天的時候,喬星月把所有的針灸工具拿出來,擺在鄧盈盈面前。
“盈盈妹妹,我看你也基本掌握了,今天你試著給奶奶扎一下針。你學會了,以后我不在的時候,奶奶病痛發作,你也能減輕奶奶的痛苦。”
接過喬星月遞過來的那根銀針時,鄧盈盈心里慌了一下。
她指間微微發抖,又強裝鎮定。
喬星月心里浮過一絲冷笑,還想和黃桂芳一起合伙算計我,看誰算計誰。
面上卻一副十分耐心的模樣,“盈盈妹妹,動針吧。”
“這,我……”拿著針的鄧盈盈,腦海里明明有步驟,可是硬是不知道怎么下針。
“沒事,別怕,你不是說你都掌握了。”喬星月故意捧殺道,“盈盈妹妹頭幾天學得那般認真,肯定能行的。”
“……”鄧盈盈坐到了奶奶的床邊,猶猶豫豫,半天沒施針。
喬星月又故意說,“盈盈妹妹,怎么,有問題嗎?”
鄧盈盈哪敢說自己有問題,她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已經掌握了。
要是說有問題,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只好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扎在奶奶的腿間某處穴位。
“唉呀!”奶奶疼得一聲尖叫,“盈盈,你這閨女下手咱這么重呀?”
“奶奶,對不起。”鄧盈盈慌了神。
又立即扮起無辜來,“我就是按照星月姐姐教我的穴位和針法扎的針呀,難不成是星月姐姐穴位說錯了?”
她把問題拋給喬星月。
喬星月動了動那針,“沒錯。穴位是對的,盈盈妹妹也沒扎錯。”
又幫奶奶重新扎了針,見奶奶緊崩的面色終于緩和了下來,她問,“奶奶,不疼了吧。”
謝奶奶笑道,“不疼了,還是星月的力道更合適。”
黃桂芳又在旁邊暗暗地推了一下鄧盈盈的胳膊,小聲問,“咋回事,都是一樣的穴位,她扎就沒事,你扎奶奶就喊疼?”
鄧盈盈委屈極了。
她也不知道啊。
等喬星月扎完針,又把大家叫到堂屋。
謝江也想讓鄧盈盈早點學會了,就不用老是大晚上麻煩喬同志。
他皺眉問,“喬同志,盈盈剛剛那一針是扎對了,還是沒扎對?”
“對了。”喬星月點頭,“奶奶之所以會痛,可能是盈盈對力道的把握度還不夠精準。”
想學到精華的鄧盈盈,趕緊問,“星月姐姐,那咱辦啊。你以前學針灸的時候,是如何精準把握力道的?”
這個問題,讓喬星月心里一聲哼笑。
她給鄧盈盈挖的坑,就在這里等著她呢。
她耐心道,“這個嘛,我怕盈盈妹妹辦不到,就先不告訴你了,因為確實挺辛苦的。”
黃桂芳立即哼了一聲,“恐怕喬同志是想把精髓的東西藏著掖著,不想教吧?”
“芳姨,真不是我不想教。”喬星月先是一聲委屈,又是一聲心疼,“實在是這個法子太辛苦了,我怕盈盈妹妹吃不了這個苦。”
鄧盈盈趕緊表明態度,“只要學會了能減輕奶奶的痛苦,我什么苦都不怕。星月姐姐,你就教教我吧,你最好了。”
呵!
真是會裝,為了偷師嘴這么甜。
好像又裝又演這種事情,她不會似的,喬星月故作勉為其難道,“好吧,那我就把這個苦方法告訴盈盈妹妹。不過盈盈妹妹要是覺得太辛苦,可不要怪我。”
鄧盈盈斬釘截鐵道,“我怎么會怪星月姐姐,我感謝還來不及呢。”
說著,喬星月把鄧盈盈手中的筆記本拿過來,將她自己畫的穴位圖翻開來,又說:
“盈盈妹妹,你就照著這個穴位圖,每天對自己施針。”
“什么時候自己感覺到不疼了,什么時候就掌握到精準的力道了。”
“沒辦法,這個施針力道,就是要自己這么親自感受過來,才知道輕重。”
“我學針灸的時候,也是這么過來的。”
“要是盈盈妹妹吃不了這個苦,受不了這個疼,也可以不用我的方法。”
鄧盈盈慌了。
對著自己扎針?
這草圖上,密密麻麻都是穴位。
好幾十針呢。
自己扎自己,多疼呀?
看她臉色僵硬,喬星月故意問,“盈盈妹妹,你不會不愿意用這個法子吧?我們祖祖輩輩學針灸,都是這么過來的。盈盈妹妹要是害怕疼,那就算了。畢竟這個苦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鄧盈盈哪敢說自己不愿意呀。
是她自己說的,為了減輕奶奶的痛苦,她什么苦都不怕。
要是說不愿意,豈不是承認自己吃不了苦,不是學針灸的料子?
只好硬擠出笑容來,又硬著頭皮,點點頭,“當然愿意!”
“那就好。”喬星月的乳腺這會十分通暢。
她把本子合上,還給鄧盈盈,拍拍她的肩,“這個法子苦雖苦,但是最管用。你每天對著自己扎個七八遍,堅持幾天,以后你肯定下針如神。而且盈盈天賦極高,照著這個法子練下去,肯定很快就能超越我。”
說完,還不忘在謝江面前,夸贊道,“謝叔,盈盈真的是個好苗子。而且她天賦高,又肯吃苦,很不錯。”
謝江也十分滿意地點點頭,“盈盈,加油!”
鄧盈盈硬著頭皮點點頭,心里卻已經苦成了黃連。
幾十處穴位,每天扎個七遍八遍。
那她每天不得自己扎自己幾百針呀,媽呀!這皮肉之苦,她哪里受得了。
可自己給自己挖的坑,只能自己填,鄧盈盈硬是不敢說半個不字,又不得不裝出一副十分懂事的模樣,笑盈盈道:
“星月姐姐,謝謝你如此耐心地教我。我肯定好好學。”
“加油!”
喬星月乳腺通暢地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隨即和謝江黃桂芳告了別,準備領著安安和寧寧回去了。
天色也不早了。
她剛剛牽著安安寧寧,準備走出堂屋。
這時,一道挺拔如松的身影走進堂屋。
得知今天喬星月會帶著安安寧寧過來,給奶奶扎銀針。
謝中銘特意給安安寧寧帶了糖油果子。
他把兩串糖油果子,遞到安安寧寧面前,“安安,寧寧,叔叔特意給你們買的。”
安安寧寧接過糖油果子剛想說謝謝,喬星月把兩串糖油果子拿過來,塞回謝中銘的手里,“謝謝謝團長,安安寧寧最近牙齒不太好。你自己留著吃吧。”
全程,她沒看謝中銘一眼。
塞回去的時候,她特意小心謹慎,沒碰到他的手。
她想著前些天,謝中銘誤會她腳踏兩只船,同時吊著明哲和陸硯池兩個男同志的事情,就想和他劃清界限,保持距離。
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
然后牽著安安寧寧,又準備走。
那清冷果斷的臉色,落入謝中銘的眼里,謝中銘的胸口頓時一陣窒息。
像是有一汪冰冷的潮水漫進胸口。
把他對安安和寧寧的一腔疼愛,徹底澆滅。
他攥緊手中的糖油果子,壓著那口悶火,問,“喬同志,你的傷好些了嗎?”
“不勞謝團長費心。”喬星月牽著安安寧寧往外走,她邊走邊答,只差一步就走出堂屋了,“已經好很多了。”
“喬同志,我送你和安安寧寧回去。”
謝中銘忙把手中的糖油果子,塞到黃桂芳的手里。
挺拔如松的身影,大步追上去。
在堂屋的門口,又將母女三人擋了下來。
謝江也在身后附和,“是啊,喬同志,讓中銘送你們回去吧,天已經黑了。”
喬星月仍舊沒看謝中銘一眼,回頭對謝江禮貌一笑:
“謝師長,就不麻煩謝團長了。謝團長是娶了媳婦的人,我怕他送我們回去,有些心術不正的人看見了會說閑話。”
“我一個寡婦帶著孩子,倒是沒什么。就怕到時候影響謝團長的名聲。”
這話是故意說給黃桂芳和謝中銘聽的。
省得兩母子亂說話。
說完,她禮貌地道了一聲別,繞過謝中銘偉岸挺拔的身影,這就牽著安安和寧寧走出了堂屋。
留下站在門口的謝中銘,沒辦法再追出去。
剛剛那句拒絕的話,說得再明顯不過。
說是怕影響他的名聲,其實是想和他保持距離,不想讓他送她們母女。
胸口的悶火,蹭一下竄上來。
謝中銘胸腔起伏著,只覺堂屋里的空氣異常窒息。
他崩著額角看母女三人手牽著手往院外走,喬星月推開院子里的半截高小木門,和安安寧寧高高興興地走出去了。
從他進門到她們離開,喬星月沒看他一眼。
他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骨頭似的,肩膀微微下沉。
雙手無意識地垂在身側,指節微微蜷縮。
目光一直隨追著母女三人的身影在鋪滿月光的夜色中,漸漸遠去。
眼里的光像是被風吹滅的燭火一樣,明明滅滅,最后只剩下一片黯淡。
他的這種失落感,他不自知。
卻被堂屋里的鄧盈盈盡收眼底,這種失落的感覺,鄧盈盈比任何人都能體會,中銘哥這是徹底稀罕上喬星月了嗎?
鄧盈盈緊緊地攥著手中的筆記本,心里醋意翻涌。
這時,謝江擰緊眉心,瞪了黃桂芳一眼,“就你天天說些沒邊沒影的話。一會兒說人勾引老五,一會兒又說人勾引老四。你看看你,啥思想覺悟?人家喬同志是比任何有都有分寸,就你思想有問題,亂給人扣帽子。”
“我又說啥了,你凈知道批評我。”黃桂芳一臉不服氣。
剛剛喬星月那話,既是暗指黃桂芳給她亂扣帽子。
也是暗指謝中銘。
謝中銘想著,自己是不是誤會喬同志了?
他滿眼銳利地看著黃桂芳,“媽,以后你注意辭,不要亂給人扣帽子。奶奶這些天身體好多了,多虧了喬同志,不要亂說話,寒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