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日,水仙將“捧殺”二字貫徹到了極致。
她對山茶幾乎是百依百順,語間極盡恭維。
西配殿里,山茶儼然成了半個主子。
她使喚起西配殿新分來的小宮女毫不客氣,對水仙的吩咐則挑三揀四,能拖則拖。
水仙卻仿佛眼盲心瞎,對山茶的逾矩視若無睹,甚至在山茶對小宮女頤指氣使時,還會笑著勸慰小宮女:“山茶姐姐是娘娘身邊的貼心人,懂得多,你們聽她的沒錯。”
山茶徹底飄了。
她日日戴著那對珍珠耳墜,不自覺地撫摸炫耀,將其視作身份象征,全然忘了僭越!
水仙冷眼旁觀,心中掐算。
前世她代幸后的第三日,昭衡帝處理完朝政,去了御花園西南角靜心亭小憩。
居于長信宮東配殿的宋常在也恰好在那邊,坐于花叢旁讀書。
那嫻靜美好、腹有詩書的模樣,恰如其分地驅散了帝王彼時的煩悶,當夜便召了宋常在侍寢。
而宋常在,就是她要借的那縷燃火的風。
第三日午后,水仙對著銅鏡,仔細整理了一下略顯蒼白的妝容,讓自己看起來更添幾分柔弱。
她喚來山茶,柔聲道:“山茶姐姐,我在屋里悶了兩日,不免覺得有些氣短。聽聞御花園西南角新移栽了幾株名品,開得極好。姐姐陪我去瞧瞧可好?也散散心。”
山茶正無聊,一聽能去御花園,她下意識地抬手撫了撫耳垂上那對珍珠耳墜。
這般好物,整日藏于房中豈不可惜?正該戴去御花園,讓那些勢利眼開開眼界。
“好啊!整日悶在這西配殿里,骨頭都僵了!”
水仙攜著山茶,掐準時辰,款步向御花園西南角行去。
果不其然,遠遠便瞧見靜心亭附近,宋常在一襲素雅裙衫,正獨自坐在一叢翠竹旁的石凳上,手執書卷,垂首細讀,姿態嫻雅。
水仙恍若未見宋常在,只攜山茶徑直走向那幾株開得如火如荼的花樹,口中輕聲贊嘆:
“姐姐快瞧,這花兒開得真艷,紅霞似火,倒像……倒像姐姐這般明艷照人呢。”
山茶被夸得心花怒放,得意地揚了揚下巴,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了幾分:“那是自然!奴婢也覺得這花與奴婢有緣。有些人啊,就算捧著書裝腔作勢,倒不如這花兒實在,開得熱鬧!”
她這話,尖酸刻薄,意有所指,直直刺向不遠處的宋常在。
宋常在是與易妃同一年進宮的,初封便是常在。
宋家乃清貴科舉世家,她自認為承襲文人風骨,待上謙恭得體,待下卻嚴苛倨傲。
長信宮滿宮的下人都怕去東配殿當差,直道宋常在是個不好相與的。
山茶本就看她不爽,往日有易妃約束,尚能相安無事。
這兩日被水仙捧得忘乎所以,竟一時忘了身份,出譏諷。
“啪!”書卷被重重合上。
宋常在霍然起身,面罩寒霜。
她目光鄙夷地掃過山茶,在觸及她耳垂上那對刺目的珍珠耳墜時,眼中輕蔑更甚,幾乎要溢出來:
“呵!果然是什么樣的主子養出什么樣的刁奴!一個奴才,僥幸爬上了主子的位置,便忘了自己骨子里流的賤血。連帶著身邊的狗,也敢偷戴主子的首飾,穿金戴銀,招搖過市!真真是主仆一對,不知廉恥,這宮里的規矩體統,都叫你們這對主仆糟踐盡了!”
宋常在自恃身份,不屑與山茶這奴婢口舌之爭,滿腔怒火便盡數傾瀉在水仙身上。
水仙心中毫無波瀾,靜如古井。
面上卻瞬間褪盡血色,似是受了天大的辱沒。
她立刻上前一步,看似要攔在憤怒的山茶面前,實則將她更暴露在宋常在的怒火下,聲音帶著顫栗的哭腔:
“宋姐姐息怒,都是妹妹的不是!是妹妹管教無方,沖撞了姐姐......山茶!快跪下給宋常在賠罪!”
說罷,她伸手去拉山茶,動作慌亂又無力。
山茶被宋常在一口一個奴才罵得熱血上涌。
她一把甩開水仙的手,不僅不跪,反而指著宋常在的鼻子,尖聲反駁:
“你罵誰是狗?你才是裝腔作勢的假清高!你不過是個不得寵的常在,有什么資格在這里大放厥詞,還敢辱罵小主出身?我看你是嫉妒,嫉妒小主得了圣寵!這對耳環是水仙小主心甘情愿賞我的!關你屁事!你管得著嗎?!你......”
她越罵越難聽,唾沫橫飛,姿態囂張至極。
宋常在哪里見過如此潑婦罵街般的市井無賴?
她氣得臉色青白交錯,渾身發抖,幾乎要不顧身份反唇相譏時,一聲裹挾著雷霆之怒、冰冷威嚴的厲喝,如同九霄驚雷,在眾人身后轟然炸響!
“放肆!”
剎那間,御花園內無論主子宮人,盡皆魂飛魄散,撲通跪倒一地。
“妾身(奴婢)參見皇上!”
昭衡帝不知何時已站幾人身后,面色陰沉如水,目光如數九冰潭,冷冷地掃視著眼前混亂的一幕。
他身后跟著的御前總管太監和侍衛們,個個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周圍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宋常在嚇得魂飛魄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語無倫次:“皇......皇上!妾身......妾身......”
山茶如遭雷擊,癱跪在地,抖如篩糠。
水仙看著面前如同她所計劃的那樣發展,心中安定,面上卻做出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圣駕嚇傻了的柔弱神情。
她先是茫然地看了一眼皇帝,隨即像是才反應過來,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帶著無邊委屈,盈盈拜倒,聲音破碎:“妾身參見皇上。”
她伏在冰冷的地磚上,單薄的身軀瑟瑟微顫,特意挑選的素色衣裙更襯得她如風折弱柳,楚楚堪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