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貴春被賜鴆酒自盡,已過了半月有余。
曾經顯赫一時,根深葉茂的易家,頃刻間樹倒猢猻散,男丁流放,女眷做奴,家產抄沒。
這場突如其來的巨變,無論是前朝還是后宮,都引起了一陣巨大的震蕩。
特別是后宮,因易妃半月前的復寵興盛的風向,再一次變了。
昔日與易貴春交好,或礙于易家權勢而對其逢迎的妃嬪,如今個個噤若寒蟬,急于撇清關系。
因那日大義滅親被封為瑤嬪的易書瑤,自那日大殿舉證后,便一直稱病,閉門不出。
偶爾不得已出來一趟,也是身著極為樸素的淡色衣裳,打扮不見任何鮮艷的顏色,簪戴的也是最簡樸不過的飾品。
渾身上下,透著股蕭索氣息,聽聞已把素持齋,一心向佛了。
而之前總是奚落水仙的,墻頭草般的韻嬪,如今卻是第一個主動向禮和宮示好的。
她精心備下了一份厚禮,多是些寓意多子多福的金玉玩器和上好的安胎補品。
韻嬪將這些東西親自送到禮和宮門外,雖然沒見到水仙,但還是誠懇道:
“此乃妾身聊表心意,恭賀貴妃娘娘雙胎之喜。”
至于之前與韻嬪交好的婉妃,在水仙重新協理六宮后,便以“身子不適,恐過了病氣給貴妃娘娘”為由,向協理六宮的兩位貴妃告假,免了近日的晨昏定省。
真病還是假病,其中滋味,恐怕只有婉妃一人得知了。
后宮一眾,妃嬪不少。
無論是先來的還是后到的,眾妃嬪心中明鏡一般,皇上對瑾貴妃的愛重已是顯而易見。
加之她腹中雙胎帶來的尊榮,其勢正盛,皆是不敢造次。
一時間,雖說禮和宮門前雖瑾貴妃靜養,其余妃嬪不便打擾而略顯冷清。
但六宮事務的裁決卻隱隱都以水仙的意向為尊。
而六宮之首的坤寧宮,則在瑾貴妃的恩寵加身后,顯得愈發冷清。
皇后的病似乎更重了,宮門終日緊閉,鮮少與人往來。
之前還有妃嬪在皇后初病時,侍疾在側,如今看皇后一時半會兒不像要好的模樣,甚至身體愈加孱弱恐活不久,無論是低位還是高位的妃嬪,都逐漸疏遠了坤寧宮。
后六宮看似十分平靜,然而在那平靜的表象下,人人的心思都很浮躁,企圖在這場即將而來的變局中贏得最大的機會。
——
初一,昭衡帝循例駕臨坤寧宮探望病中的皇后。
坤寧宮寢殿里,彌漫著一股藥氣。
皇后穿著相較天氣略顯厚實的明黃色寢衣,靠坐在榻上,眼下有著淡淡的青影,確是一副久病纏身的虛弱模樣。
見皇帝進來,她掙扎著要起身行禮,然而被昭衡帝虛扶止住。
“皇后病中,不必多禮,好生將養才是。”
昭衡帝在榻邊的椅子上坐下,語氣平和卻少了些夫妻間的親密,帶著例行公事的關切。
皇后柔順地點頭,接過宮女奉上的參茶,輕輕呷了一口。
她保養得宜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殿內一時靜默,只聞更漏滴答。
數年夫妻,相對竟然無話。
半晌,皇后抬起眼,她看著面前的昭衡帝,提起的卻是有關子嗣教養一事。
“臣妾近日病中無聊,總是胡思亂想……想著瑾貴妃妹妹真是有福之人,能為皇上開枝散葉,懷上雙生龍胎,這是天大的祥瑞。”
她說到這里,輕嘆了一聲,似是替水仙考慮。
“只是……臣妾想著,瑾貴妃出身……嗯……終究不如世家女子自小耳濡目染,知書達理,精通教養之道。”
昭衡帝用茶的動作一頓,抬眸凝視著她。
皇后誠懇的目光里,沒有半分的自私,仿若真的是為國為君考慮。
“日后若是雙胎皇子,那便是皇上長子,這啟蒙立規矩之事,關乎國本,是否……”
她話未說完,意圖卻已昭然若揭。
無非是提到瑾貴妃出身低微,不堪承擔教養之責,為之后自己身為嫡母將皇子抱來撫養做鋪墊。
然而,昭衡帝卻不假思索地搖頭道:
“皇后多慮了。”
昭衡帝態度仍然十分平和,說出的話十足的溫和卻隱含拒絕。
“瑾貴妃雖出身并非顯赫,但性情溫良,心思縝密。她為朕誕下永寧,教養得乖巧可人,如今又身懷雙胎,為大齊綿延子嗣,功勞卓著。”
自從水仙數次因他、因孩子而自己受委屈,昭衡帝愈發明白水仙的可貴。
皇后還想再勸,然而昭衡帝的話卻堵死了她的話頭。
昭衡帝坐在椅子上,許諾她道:“朕早已說過,皇后你是嫡母,如今身子又弱,需好生靜養,無需為皇子教養之事過度勞心傷神。”
“禮和宮那邊,朕相信瑾貴妃自會處置妥當,若有不解之處,還有德貴妃從旁協助,無需皇后勞心費神。”
皇后怔了下,拿起一旁錦帕捂唇輕咳。
“皇上思慮周祥,是臣妾多嘴了。”
咳了一會兒,皇后露出了虛弱的笑容。
“臣妾并無他意,只是……只是憂心瑾貴妃妹妹身子,雙胎辛苦,怕她過于勞累罷了。”
昭衡帝點點頭,仿佛接受了她的說辭,又例行公事地問候了幾句病情,便起身。
“皇后好生歇著,朕改日再來看你。”
“臣妾恭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