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穎達!你讀圣賢書,講圣賢,可你心中,還有半分圣賢所的君臣之道嗎?
為了私怨,為了門戶私計,竟不惜裹挾士林,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老夫羞與爾等為伍!”
話音未落,他再不理會眾人驚愕、難堪或憤怒的表情,猛地一拂袖,寬大的袍袖帶起一股勁風,將案幾上的燭火扇得劇烈搖曳,光影在他布滿風霜的臉上明滅不定,更添幾分決絕。
他看也不看眾人,轉身大步向門口走去,那蒼老的背影挺得筆直,仿佛一柄即將折斷卻依舊不肯彎曲的古劍。
門被砰地一聲重重拉開,夜風灌入,吹得室內燭火狂舞,也吹熄了眾人心中那片刻的狂熱。
李綱決絕的背影融入門外如水的冰冷月色中,室內的空氣,仿佛在他離去的瞬間徹底凍結...
室內燭火搖曳,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崔斂臉上的志得意滿瞬間凝固,隨即化作一片陰鷙。
他收回僵在半空的手,指節捏得發白,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驚動門外無形的耳朵:“孔公,此人…不會壞事吧?”
他眼中閃爍著疑慮和算計,“他雖與太子有隙,但看方才那架勢,分明是鐵了心要維護皇權威嚴。若他跑去向陛下…”
“壞事?”孔穎達嗤笑一聲,打斷了崔斂的擔憂,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令人不安的輕松,“文紀兄?呵,他老了,糊涂了!被那些陳腐的君臣大義蒙蔽了雙眼,看不清這天下大勢!”
他環視一周,目光掃過那些因李綱離去而顯得有些不安的面孔,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些許蠱惑。
“他與李承乾那豎子,早已是不死不休的仇怨!太子失德,他身為曾經的太子詹事,難辭其咎!
你以為他心中真無怨懟?只是他這身腐儒的皮囊裹得太緊,不敢撕破罷了!”
說著,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酒液順著胡須滴落,也毫不在意,眼神銳利如鷹隼:“就算他真昏了頭,跑去陛下面前告密又如何?
我等行得正、坐得直!為的是大唐江山永固,為的是天下士子之心!
我等是請愿,是忠諫!何懼之有?
陛下是圣明天子,難道會為了一個失德太子的丑事,就冒天下之大不韙,將我們這些為國為民的忠臣義士都打作亂黨不成?
眾怒難犯!大勢在我!”
孔穎達的聲音在室內回蕩,刻意拔高的調門像是在給自己、也給在座所有人打氣。
他刻意忽略了李綱關于挑戰皇權本質的尖銳指控,只將事情定性在勸諫陛下處置失德太子的忠義層面。
然而,他眼中那深藏的戾氣卻出賣了他。
當提到李承乾時,那刻骨的恨意幾乎要噴薄而出。
“世修降表孔衍世家”這八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日夜灼燙著他的尊嚴與家族的門楣。
這份奇恥大辱,唯有李承乾身敗名裂、甚至…才能稍稍平息!
為此,他不惜一切代價!
皇權?在洗刷家族污名、重塑孔氏,又或者說是重塑他這一支孔氏榮光的執念面前,也不過是可以借力、可以試探的工具!
而此刻,崔斂聽著孔穎達斬釘截鐵的分析,眼中的疑慮漸漸被貪婪和野心取代。
是啊,李綱算什么?一個固執的老朽罷了。
他崔氏五姓七望之首,門生故吏遍天下,手中掌控的資源、輿論,豈是一個李綱能撼動的?
孔穎達的話點燃了他心中更深層的欲望,試探皇權成功的誘惑實在太大了!
今日若能逼得陛下在太子一事上退讓,那便是開了一個無比美妙的口子。
正如他所想,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
世家門閥的力量將一步步侵蝕皇權的邊界,最終達到一種微妙的平衡,甚至……凌駕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