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戰場上揮斥方遒、令敵膽寒的河間郡王,此刻面色灰敗,腳步虛浮,寬大的朝服穿在他身上竟顯得空蕩晃蕩,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宮門外等候的家族仆役見狀,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上前接住。
一坐上自家那輛裝飾華貴的馬車,李孝恭便像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般,癱軟在錦墊上,雙目緊閉,胸膛劇烈起伏,卻喘不過一絲暢快的氣,只有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艱難聲響。
馬車轆轆而行,車廂內死寂得可怕。
仆役連大氣都不敢喘,只能聽到郡王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以及那偶爾控制不住發出的、極輕微的、牙齒磕碰的咯咯聲。
李孝恭的腦子里一片混亂,嗡嗡作響。皇帝那平靜卻冰冷刺骨的話語,如同驚雷般一遍遍在他腦海中炸開。
“…弩機七百三十具…皮甲五千領…糧秣四十五萬石…隱匿丁壯近萬…”
每一個數字都像一把燒紅的鐵錘,狠狠砸在他的心口,砸得他肝膽俱裂,魂飛魄散!
他怎么也想不到,家族里那些蠢貨,那些蠹蟲,竟敢背著他,背著朝廷,做出如此大逆不道、自取滅亡的勾當!
私藏甲胄弩機,囤積軍糧,隱匿人口…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噗——”一口壓抑不住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嚨,李孝恭猛地側頭,一口暗紅的鮮血直接噴在了車廂華麗的內壁上,觸目驚心。
“王爺!”仆役嚇得面無人色,失聲驚呼。
李孝恭劇烈地咳嗽著,胡亂地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事。他用袖口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跡,眼中不再是恐懼和頹敗,而是燃起了一種近乎瘋狂的、悲憤的火焰!
他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少年從軍,追隨陛下南征北討,平蕭銑,滅輔公祏,安撫巴蜀,征戰江南…
哪一次不是刀頭舔血,九死一生?他李孝恭身上的傷疤,哪一道不是為這李唐江山留下的?
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好不容易熬到天下初定,位列郡王,享盡榮華。
他本以為,自己這一生,縱然不能流芳百世,至少也能得個善終,在史書上留下一個“能征善戰、安分守己”的宗室名將之名。
可現在呢?
全完了!
一切都被那群蠢貨、那些只顧著眼前蠅頭小利、妄圖挑戰皇權的家族蛀蟲給毀了!
他們這是在刨整個隴西李氏的根!也是在刨他李孝恭一生的根基和名譽!
“名垂青史?千古留名?”李孝恭喃喃自語,聲音嘶啞破碎,帶著無盡的嘲諷和悲涼。
“哈哈哈…只怕是要遺臭萬年了!我李孝恭…我李孝恭竟要落得個族誅叛逆的下場嗎?!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巨大的憤怒和不甘如同巖漿般在他胸腔內奔涌,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
那是一種被自己誓死效忠的君主懷疑、被自己竭力維護的家族背刺的極致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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