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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長安城在薄霧中蘇醒,但宮門前的空氣卻凝滯得如同鉛塊。
昨日靜坐的士子們,人數不減反增,黑壓壓一片跪坐在宮門前的廣場上,神情肅穆,甚至帶著幾分殉道般的悲壯。
他們大多身著青衿,是國子監的生員和長安城各書院的學子,臉上交織著年輕的激憤與對正義的篤信。
與昨日不同,今日的陣仗更大。
在士子們的最前方,赫然坐著幾位須發皆白、身著儒服的老者,他們是弘文館的大儒,清流領袖,此刻閉目養神,姿態端方,仿佛一尊尊代表著天下公議的雕像。
在他們身后,則是一排身著各色官袍的官員,品階不高不低,大多是些清貴的閑職或御史臺的官,此刻或垂首肅立,或低聲交談,眼神深處卻閃爍著算計的光芒。他
們如同礁石,穩穩地錨定在士子浪潮的前方,無聲地提升了這場請愿的份量。
宮門前不知何時搭起了一座簡易卻足夠高的木臺,突兀地立在廣場中央,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士子們初時詫異,議論紛紛。
“這是何意?莫非陛下要在臺上召見我等?”
“或是太子要登臺自辯?”
“管他作甚!便是刀山火海在前,今日也定要討個說法!太子無端毆打朝廷命官,視國法如無物,此風若長,國將不國!”
“正是!吾輩讀書人,代圣人,守社稷法,豈能坐視儲君如此暴虐無行?”
“王法何在?天理何在?太子必須嚴懲!”
年輕的士子們熱血上涌,互相激勵著,只覺得胸中一股浩然正氣激蕩,仿佛自己就是這渾濁世道中唯一的光明。
他們堅信自己站在了道德與律法的制高點,是在為天下蒼生請命,是在匡扶這即將傾頹的朝綱。
與他們純粹的激憤不同,前排的官員和大儒們,心緒則要復雜深沉得多。
孔穎達微微掀開眼皮,瞥了一眼那座高臺,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慮,隨即又歸于古井無波。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胡須,目光掃過身后黑壓壓的人群,心中卻暗自盤算著。
此役若成,不僅可挫太子銳氣,逼陛下讓步,更能彰顯士林清議之威,自己作為領頭者,必能在青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直諫儲君,匡正君父,何等美名!
那些官員們亦是心思活絡。
法不責眾,是他們最大的依仗。
今日陣勢已成,上有大儒定調,下有士子洶涌,更有世家在背后撐腰,便是陛下也要忌憚三分。
若能迫使陛下嚴懲太子,哪怕只是申斥、禁足,也是皇權向世家門閥的一次重大讓步。
至于那被毆打的官員是否真有冤屈?太子為何動手?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是一個絕佳的契機,一個削弱東宮、彰顯世家力量、甚至試探皇權底線的舞臺。
載入青史?那是自然的!
他們甚至能想象后世史書如何評價今日:“貞觀某年,群臣士子伏闕直諫,帝感其誠,遂正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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