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輩放山人在山中抬出棒槌,都會在附近的松樹上砍兆。
所謂砍兆,就是砍下塊樹皮,然后在缺樹皮的地方,留下對應放山人數和收獲的痕跡。
好讓人從上面看出,例如“三人上山,在此地抬出一苗三品葉、兩苗四匹葉”這樣的信息。
而此時趙軍眼前的人參兆,左邊三個人字形,肯定是代表三人放山。
關鍵是右邊的六道杠,杠與杠長短相似、間距略同,看著應該就是一苗六品葉。
可這……
趙軍往周圍瞅了瞅,這崗是黃泥崗。地面往下一捺,十多公分是黑土,再往下就都是黃泥了。
黃泥成分顆粒細膩,而且間隙還小。遇水容易粘黏,干燥就收縮變硬。
東北大多數抹炕、抹火墻用的都是黃泥,趙軍對這種土質的特性再了解不過了。
而野生參對生長環境要求,那不是一般的高。依山傍水、陰涼濕潤,土壤肥沃、疏松,大多數還都得是腐殖土。
趙軍兩輩子放山,還沒見過黃泥崗上長野山參呢。
趙軍看著樹上松樹兆,心里犯嘀咕道:“這不能是誰瞎j8砍的吧?”
就在趙軍胡思亂想時,一只狗爪從旁伸出,在趙軍臉上推了一下。
“嗯?”趙軍轉頭,就見黑虎沖他搖著尾巴,一雙狗眼同樣是水汪汪的。
見趙軍向自己看來,黑虎抬爪碰了碰趙軍腳前的大塊棕熊肉,意思是:你尋思啥呢?趕緊地呀!
“你tmd……”趙軍瞪了黑虎一眼,一戰過后,趙家狗幫十五條獵狗,一死十三傷,唯有黑虎毫發無損。
趙軍割下塊肉送到黑虎嘴旁,黑虎歪頭把嘴叼在嘴里時,就聽趙軍道:“塞(sēi)吧。”
黑虎一怔,嘴巴一松,熊肉落在地上。趙軍剛說的塞,是吃的意思,但卻是貶義中的貶義,侮辱性還挺強。
“咋地?”見黑虎口中熊肉落地,趙軍冷冷語地道:“人家打仗前兒,你看熱鬧了吧?”
黑虎是聰明,但也聽不懂陰陽怪氣,只是感覺趙軍說的不是好話,它那豎著的尾巴便耷拉了下去。
這時,青老虎、青龍等狗都趴在一旁,它們傷勢不重的,多少能吃點肉。但怎么也不如好的時候,所以此時就剩黑虎還沒吃完呢。
“瞅啥呀?吃吧。”趙軍撿起地上的熊肉,抖落上面的枯草棍、枯葉碎,隨手就將其塞進黑虎嘴里。
主人給肉,黑虎耷拉的尾巴又豎了起來,開心地咀嚼著入口的熊肉。
可黑虎開心都沒一秒,就聽其主人笑道:“凈長心吃的心眼兒,這一天就特么知道吃的,吃的跟肥賊似的。”
肥賊是東北方,用來形容很胖的人,但這詞一看就是貶義詞。
吃肉的黑虎停住咀嚼,斜眼看著趙軍,唇齒間發出“呼嗚”的聲音,表示自己很生氣。
“呵!”心情郁悶的趙軍,繼續欺負黑虎,道:“吃前兒一個頂仨,打仗前兒也不知道你跑哪兒貓著去了。”
說完這話,趙軍感覺不對。他忽然想起來了,那仨棕熊分別撲奔他的時候,他都看到了黑虎追著棕熊撕咬的身影。
趙軍咔吧下眼睛,再去看黑虎的時候,就見黑虎沖著他大叫:“嗷!嗷!嗷!”
“哎呀呵!”趙軍起身,一把揪住黑虎身上護甲,黑虎叫聲瞬間變了:“嗷嗷……”
趙軍蹲身摟住黑虎,將下巴靠在黑虎后腦勺上蹭了蹭,毛茸茸的觸感很好,讓趙軍郁悶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被主人抱著蹭,黑虎瞇著眼睛,仰頭去貼趙軍。
“唉!”忽然想起死去的大老黑,趙軍重重嘆了口氣,然后張嘴輕輕咬了下黑虎的尖尖耳。
“嗷!”黑虎吃痛,輕聲一叫,掙脫趙軍懷抱躥了出來。
“哈哈……”趙軍哈哈一笑,感覺心情好多了。
“來,虎子,來!”趙軍撿起黑虎沒吃完的肉,招喚黑虎道:“不整你了,過來吃肉。”
要么說啥都沒狗忠誠呢,剛被趙軍欺負完的黑虎,忘了剛才被咬耳朵的疼痛,屁顛、屁顛地跑到趙軍跟前,接過主人遞給的肉。
趙軍空出手來,輕輕摸了摸黑虎的后腦勺。而這時,黑龍湊了過來,它擠走了黑虎,然后用自己的嘴去蹭趙軍的手。
同時,青龍拖著受傷的身子來趙軍身邊,弓著身子蜷在趙軍腳旁。
趙軍摸摸青龍,又摸摸黑龍。不知道為啥,他忽然回憶起那是自己五六歲的時候,當時家里有條叫大傻的狗。
有天趙軍出去玩兒,把褲襠跑開了,遭到了張來寶的嘲笑。趙軍夾著腿一路跑回家,讓王美蘭給他縫褲子。
當時是夏天,窗戶、門都開著,而且那幾年家里養狗還都不拴。
趕上趙有財上班、趙春上學,王美蘭在東屋縫褲子、趙軍盤腿在東屋炕上的時候,大傻偷摸進屋,扒碗架里的剩菜吃。一下動作過大,把裝菜的盤子給打了。
王美蘭正縫褲子呢,趙軍說了句“我去看看”,然后就光著腚下了地。
到外屋地一看碗架門開了、盤子碎一地,趙軍抄起笤帚就沖出去,追著大傻滿院地跑。
兩條腿怎么也追不上四條腿,但趙軍記得,只要自己一停下來,把笤帚往背后一藏,說句“不打不打”,那狗就不跑了。然后他再擺擺手,那狗就屁顛、屁顛地來了。
等狗到跟前,趙軍掄笤帚打在狗身上,狗再撒腿跑,他再光腚攆。攆不上了,再故技重施把狗騙到跟前……
到最后,不管趙軍騙了大傻多少次,只要他向大傻表露出善意,那狗就往他身邊湊。
那進山能單抓一百七八十斤母野豬的大狗,不管如何被追、被騙、被打,都不曾向趙軍呲過牙。
“唉!”想到這兩年戰死的花小、大青、大黃、大胖等狗,趙軍忽然嘆了口氣,低頭用刀再割下塊肉喂給了黑虎:“吃吧,虎子,吃飽飽的。”
黑虎抬眼看了看趙軍,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將肉叼在嘴里。
待黑虎吃飽,趙軍背上裝大老黑的麻袋,吹聲口哨便帶著黑虎等狗下山。
什么棕熊、什么馬鹿,都不管了。早知道這仗打成這樣,趙軍都不會來。
下山登車安頓狗、安頓傷員,解臣開車,劉漢山、顧洋坐副駕駛,趙軍、李寶玉等人在后車箱里照顧狗。
汽車啟動,山風吹進后車箱。
“哥哥。”李寶玉用手遮風,愁眉苦臉地對趙軍說:“這一戰損兵折將,回家可咋跟我大爺交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