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恩斯指尖的幽藍光芒尚未完全斂去,像兩簇淬了寒的鬼火,在城南舊巷潮濕的空氣里明明滅滅。晚風卷著巷口早點鋪殘留的油條香氣,混著老樟樹腐敗落葉的霉味,掠過他熨帖的黑色風衣下擺,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褶皺。他微微垂眸,看著指尖那抹幽藍緩緩滲入掌心紋路,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殘忍的笑意――冥河之力果然名不虛傳,不過片刻,那棟老樓里的小家伙,魂魄怕是已經被染透了。
巷口老樟樹的濃蔭如墨,將半個巷子都罩在陰影里。樹椏間纏著幾縷晾曬的舊衣,風一吹,布料摩挲著發出細碎的聲響,混在此起彼伏的蟬鳴中,倒添了幾分人間煙火氣。灰衣老人就坐在樹下的青石板上,身下墊著一塊磨得發亮的粗布氈墊。他看著約莫七旬年紀,頭發花白得像撒了層霜,梳得整整齊齊貼在腦后,額前幾道深壑般的皺紋里嵌著些許塵土,像是常年在外奔波的樣子。身上的灰布短褂洗得有些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卻漿洗得干干凈凈,透著一股利落勁兒。
老人手里搖著一把蒲扇,扇面是常見的竹骨油紙,上面印著早已模糊的八仙過海圖,邊緣處還破了個小口子。他扇動的節奏原本舒緩平穩,每一下都帶著歲月沉淀的悠然,扇風拂過面頰,能驅散幾分夏夜的悶熱。可就在凱恩斯指尖幽藍光芒晃動的剎那,老人搖扇的動作忽然頓了頓。
那停頓極短,不過眨眼間,若不是有心人刻意留意,根本察覺不到。但下一秒,他扇柄輕叩掌心的節奏驟然變了。“篤、篤、篤――篤、篤”,三長兩短的輕響沉悶而清晰,像是啄木鳥在啄擊樹干,又像是石子落在空陶罐上。這聲響不高,恰好能蓋過蟬鳴的聒噪,又不至于引人注目,混在夏夜里的各種聲響中,像一滴水珠落進深潭,悄無聲息地漾開圈圈漣漪。
這是玄門內部專屬的“示警”暗號,三長兩短代表“邪祟現,需戒備”,只有守陣的核心弟子才能分辨。老人叩擊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既傳遞了訊息,又不會讓外人看出端倪。他眼皮垂著,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仿佛只是扇累了,下意識地用扇柄敲敲掌心歇氣,唯有微微繃緊的指節,泄露了他內心的凝重。
蟬鳴聲依舊聒噪,巷子里偶爾有晚歸的行人匆匆走過,腳步聲踏在青石板上,發出“嗒嗒”的聲響,又漸漸遠去。老人的目光看似隨意地落在腳邊的雜草上,實則眼角的余光早已鎖定了凱恩斯的方向,以及他身后那棟爬滿青苔的老樓――林墨就在三樓的房間里。
忽然,老人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截枯瘦卻結實的手腕。腕上纏著一串桃木珠子,一共八顆,每一顆都磨得油光锃亮,泛著溫潤的紅褐色光澤,顯然是常年佩戴摩挲的緣故。珠子大小均勻,表面刻著簡單的云紋,紋路深處嵌著些許包漿,顯得古樸而厚重。
就在袖口滑落的瞬間,那串桃木珠子忽然輕輕震顫起來,幅度不大,卻異常清晰,像是有什么無形的力量在牽引著。珠子相互碰撞,發出“沙沙”的細微聲響,與扇柄叩擊掌心的余韻交織在一起。老人心中一凜,目光落在其中一顆珠子上――那是唯一一顆刻著字跡的珠子,“玄都”二字用篆書刻就,筆畫纖細卻力道十足,此刻,這顆珠子的表面竟緩緩浮現出一層極淡的黑氣。
那黑氣像是從珠子內部滲出來的,薄如蟬翼,若有若無,在桃木珠的紅褐色背景下,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冷。老人指尖輕輕撫過那顆珠子,指尖傳來一絲刺骨的寒意,與桃木本身的溫潤截然不同。他知道,這是冥河之氣的征兆,只有沾染了冥界陰水之力的邪祟靠近,桃木珠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老人緩緩抬眼,望向林墨所在的老樓。那棟樓已經有些年頭了,墻面斑駁,露出里面的紅磚,窗戶框是老式的木質結構,漆皮剝落,顯得有些破敗。三樓的窗口亮著一盞暖黃色的燈,燈光透過玻璃灑出來,在黑暗中暈開一片柔和的光暈,看起來平靜而溫暖。可在老人渾濁的眼底,那片光暈中卻纏繞著絲絲縷縷的幽藍氣息,像毒蛇一樣盤踞在窗口,不斷蠕動、蔓延。
就在這時,老人眼底的渾濁驟然褪去,閃過一絲銳利如鷹隼的光芒,那光芒一閃而逝,又迅速被掩飾下去,仿佛從未出現過。他嘴唇微動,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帶著幾分凝重和決斷:“水行異動,帶冥河氣。這小家伙,怕是被盯上了。”
說完,他扇柄再次輕叩掌心,這次卻是兩短三長,是“已察覺,速通報”的暗號。聲音依舊微弱,卻準確地傳向了巷子深處――那里,還有其他潛伏的玄門弟子。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玄都道院,正籠罩在一片晨霧之中。道院依山而建,青磚黛瓦的殿宇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山間,云霧繚繞其間,宛如仙境。遠處的山峰若隱若現,近處的松柏蒼勁挺拔,枝頭掛著晶瑩的晨露,折射著微弱的天光。
藏于三清殿后的“命燈閣”內,卻是另一番景象。這座閣樓不大,通體由青石砌成,門窗都是厚重的紫檀木,上面雕刻著復雜的道家符文,散發著淡淡的檀香和松木清香。閣樓內部沒有點燈,卻并不昏暗,數百盞青銅燈盞懸浮于半空,錯落有致地排列著,形成一片星河般的景象。
每一盞燈盞都古樸典雅,燈座是鏤空的云紋樣式,燈身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仔細看去,竟是玄門弟子的生辰八字。燈焰或明或暗,顏色各異,有的是溫暖的橘黃色,有的是清澈的淡藍色,還有的是沉穩的暗紅色,映照著旁邊書架上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光影晃動,如夢似幻。
守燈道人正站在一盞長明燈前,他身著青色道袍,腰間系著黑色絲絳,頭發用木簪束起,面容清瘦,眉宇間帶著幾分肅穆。他手里拿著一把細毛刷子,正小心翼翼地拂去燈盞上的薄塵。動作輕柔緩慢,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這些命燈,維系著每一位玄門弟子的性命,燈在人在,燈滅人亡,容不得半點馬虎。
“呼――”他輕輕吹了口氣,將刷子上的灰塵吹落,看著燈盞恢復了原本的光澤,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這盞燈是林墨的命燈,自他五歲入道起便點燃于此,多年來一直燃燒得平穩而旺盛,橘黃色的燈焰溫暖而明亮,象征著他運勢順遂,平安康健。
可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那盞長明燈的燈焰忽然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按壓了一下,瞬間矮了半截。緊接著,原本溫暖的橘黃色火焰驟然變色,化作了青藍色,像是燃燒的鬼火,透著一股刺骨的寒意。火焰劇烈地扭曲起來,像是被狂風撕扯,又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掙扎,同時,一縷縷黑色的煙霧從燈芯處冒了出來,纏繞在火焰周圍,讓那青藍色的光芒顯得愈發詭異。
守燈道人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瞳孔驟然收縮。他下意識地湊近了些,鼻尖立刻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腥氣,像是海水的咸腥,又帶著幾分腐朽的惡臭――那是冥河之水特有的氣息!
更讓他心驚的是,燈座上刻著的“林墨”二字,竟泛出了一層濕冷的潮氣,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用手一摸,冰冷刺骨,還帶著一絲黏膩的觸感。